中国如何应对“后中导条约时代”

    美国军界的普遍看法是，随着导弹技术的扩散，不是《中导条约》签署方的中国已形成“令人不安的单边优势”，美国继续接受“自我约束”的做法是错误的。

    美国作家巴内特的评论可说是一针见血：退出《中导条约》，其实是美国有雄心的将领与思想库们一同罗织的陷阱，只是想把亚太区域带进另一个没有必要的冷战环境。

  冷战时代军控制度的最后一根支柱倒塌。

  2019年8月2日，人类历史上首份旨在销毁整一类武器的国际文件——《美苏消除两国中程和中近程导弹条约》（下称《中导条约》）走到生命尽头。以“俄罗斯暗中发展违反条约武器并拒绝核查”为由退约的美国急不可耐地宣布，不受约束的导弹测试与部署将在数月内完成，而且地点就在亚太。

  路透社援引美国国防部长马克·埃斯珀的声明称，美方已开始研发携带常规弹头的陆基巡航弹道导弹，近几周内即可测试一款陆基巡航导弹，11月便能测试中程弹道导弹。

  俄前战略火箭兵参谋长维克托·叶辛相信，美国退约的主要原因并不在俄罗斯身上，而是与中国的较量，“中国战略战役打击能力集中于火箭军的中近程导弹，而它从未加入《中导条约》。正如特朗普信任的国家安全顾问博尔顿所说，留在《中导条约》里，将严重限制美国抵御中国陆基导弹的能力，让自己在面对中国时处于弱势”。

  中国外交部回应说，如果美国在亚太地区部署中程导弹，中国将采取一切必要措施保护自身利益。“中方绝不会坐视自身利益受损，更不容许任何国家在中国‘家门口’滋事，将采取一切必要措施，坚定捍卫国家安全利益。”

新的军备竞赛或将展开

  就技术而言，中程导弹是世界公认的最难防御的弹种，因为它的射程小于5500公里，从发射到飞临目标仅需十余分钟，而典型洲际导弹射程约1万公里，预警时间高达20至30分钟。而且中程导弹机动性好，发射阵地不固定，很难像洲际导弹那样通过监测预设发射阵地来预警。

  1987年12月，美苏在华盛顿签署《中导条约》，俄罗斯独立后承担条约义务。按照条约框架，两国彻底消除射程500～1000公里的中近程导弹及射程1000～5500公里的中程导弹（包括陆基巡航导弹和弹道导弹），被称为“冷战时期最成功的军控文件”。

  法国《世界报》8月4日评论说，《中导条约》的失效将产生三个直接后果：首先，这会让华盛顿和莫斯科使各自武库现代化并很快部署新装备；其次，会让欧洲人担心两个敌对大国重新开始核武器竞赛；最后，这将使美国直接把中国作为靶子。

  美国塔夫茨大学弗莱彻法律和外交学院副教授克里斯·米勒在美国《外交政策》撰文称，《中导条约》失败的真正原因是，冷战时期的军事实力对比——签署该条约的安全环境发生了根本变化。“在多极世界里，双边军控协议的合理性大大降低。”

  法国国际关系研究所安全研究中心主任科朗坦·布吕斯特兰注意到，美国军界的普遍看法是，随着导弹技术的扩散，不是《中导条约》签署方的中国已形成“令人不安的单边优势”，美国继续接受“自我约束”的做法是错误的。

  “自从20世纪80年代末以来，解放军部署了逾千枚中程导弹，这是《中导条约》所禁止的。美国人意识到，中国打击美军亚太基地有很多选项，例如可使用常规弹头。华盛顿所有控制武器的手段则被认为是无用的，只是一种向潜在对手的不花钱的让步而已。”

  俄军事科学院研究员亚历山大·施罗科拉德分析，美国重新研发部署中程导弹，将给美国带来战略优势。早在冷战期间，美国就利用全球盟友优势在中国周边部署各类中近程导弹400余枚，还可换装常规弹头或战术核弹头，其中部署在韩国的“诚实约翰”导弹可覆盖中国东北重工业区，配置在台湾岛的“斗牛士”导弹更做好攻击上海乃至武汉等大城市的准备。

  美国退约后，可以毫无约束地在亚太甚至印太范围重新部署中近程导弹，向中国前推部署1000至2500公里（北约东扩的距离），其射程不仅能覆盖中国沿海，还可覆盖华中、西南、西北大片区域。据俄军事科学院估算，美军已在罗马尼亚和波兰部署类似战斧的陆基巡航导弹，一旦再在欧洲和远东方向部署数百枚中程导弹甚至战术核武器，将会给俄罗斯造成巨大的战略压力。“其不仅可于战时摧毁俄方反导预警系统，也能大幅提升对俄战略打击能力，这种效果还能施加在中国身上。”

  如今只剩下一项双边协议——《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来限制美国和俄罗斯的核武库。这意味着，一场新的军备竞赛很可能会展开。

  无论中国还是俄罗斯，如今只能对美国构成战役威慑，美国却能对中俄形成战略威胁。北约国家和日本已对美国的退约表示支持，美军还可将中程导弹部署于欧洲和亚洲盟国，中俄却很难将中程导弹部署到美国后院，所剩下的“次优军事选择”也只能像冷战时的苏联那样，选择对等部署中程导弹威慑美国的前沿基地。可要这么做，中俄形同掉进美国精心设计的“军备竞赛、集团对抗”陷阱，后患无穷。

中国的优势不会“贬值”

  客观而言，美国习惯于这样的战场条件：夺取和掌握制海权、制空天权和制网权，确保迅速投送和集结兵力装备，使兵力装备最大限度接近敌方领土，尽可能用更多兵力装备打击敌方目标。

  那什么样的能力会破坏上述作战方式呢?按照美国军界和学术界的看法，那就是反介入／区域拒止（A2/AD）能力，其中弹道导弹的作用最为突出，因为它将置美国交通线和基地于打击之下，威胁美国至关重要的航天和信息系统，限制甚至阻止其投射军力。

  具体到中国，导弹特别是中近程弹道（巡航）导弹集中在火箭军手里。以美国兰德公司公布的资料来看，中国射程介于300到1000公里的近程弹道导弹(SRBM)约有千枚，主要涉及东风-11、东风-15与东风-16三型；1000公里以上的中程弹道导弹(MRBM)有数百枚，射程1500公里的陆基巡航导弹(GLCM)也有数百枚，这些导弹射程足以覆盖日本与韩国，而这两国累计驻扎超过5万美军。对日韩来说，因为和中国近在咫尺，这些导弹所发挥的作用实际是战略性的。

  美国战略与预算评估中心(CSBA)研究员安德鲁·克雷皮内维奇承认，即便美国恢复部署陆基中近程导弹，也难以令中国火箭军的优势“贬值”。冷战时期，为了削减北约空军优势，并在第一时间毁坏北约前进基地与机场，华约确定用战役战术导弹密集攻击北约机场，随后以装甲集群横扫西德平原的战术，虽然实际未使用过，但这一作战思维却传播到了中国。

  20世纪90年代，非核导弹的作战效能已接近小当量战术核弹头，这种效能在海湾战争与后续战争中得到验证，对爆炸范围几英尺内的软目标来说，这种精确制导武器的效能已等同于战术核弹。换言之，这种军事能力令解放军在持久获得战区制空权较难的情况下，能在几分钟内摧毁亚太范围内的对方基地或指挥控制中心。

  这点在诸多中国官方影片中有所体现。例如历次珠海航展上，中国航天科技集团就播放过弹道导弹抵达目标区后撒布精确制导子弹药的画面。西方民用卫星所拍摄的影像也显示，解放军在内陆靶场设置了类似航母与驱逐舰大小的影像，附近还有一些类似港口设备、军港、机场跑道、厂棚等目标。美国专家发现，同一地点的后续照片中可以发现许多“洞”，一般认为是中国火箭军部队测试弹道导弹后留下的弹痕。

  克雷皮内维奇认为，美国试图通过“同等竞争”来发展中国已有的中近程导弹，并不能解决战略问题。一个直接证据是，如果美军决心将中近程导弹抵近部署到中国周边，就必须先做好保护它们的防御准备。而火箭军现有的近程弹道导弹，是能压制住美军在亚太所设的导弹拦截网的。

  除大名鼎鼎的“航母杀手”东风-21D反舰弹道导弹(ASBM)之外，中国火箭军有能力通过战役战术弹道导弹对西太平洋各前进海空基地实施先制打击，从而争取“有限时间内行动自由”。克雷皮内维奇提到，中国火箭军新投入的东风-16B导弹，除了射程延长到1000公里外，还引进了被外界称为“多弹头重返载具”(MIRV)的设计，能从最难拦截的目标正上方实施垂直攻击。

  如果美国明确将退约后恢复的中近程导弹摆到中国家门口，也无法反制解放军的A2／AD武器，美军在亚太某些区域内的战斗力注定会被大幅削弱。A2／AD的效力范围好比一战两军对垒间的“无人地带”，中国火箭军现有打击能力只需阻挡对手前进到家门口就够了，而发展陆基中近程导弹的美国即便花掉大把钞票，仍无法跨越这个“地带”。

  当极端组织、萨达姆、卡扎菲等对手纷纷远去之际，美军和军工复合体其实是心照不宣的“利益共同体”，要是所选择的战略对手不够厉害，美军有什么理由要求大笔的预算？军火商又有什么理由制造价值不菲的武器呢?（据《凤凰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