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静抒
3月初,对于居家隔离的到来隐隐有预感的我,设想了很多种度过隔离的方式:提前订购了充足的救生物资;怕孩子们无聊,买了一些玩具桌游;还问朋友借了高压水枪计划要冲洗前后院;甚至冲动之下还认真考虑过要不要给狗添一只猫伙伴;或者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再种一次菜。结果到头来,在这一个月里占据我们家主要生活时间的,居然是一台四年前买回来几乎就没有怎么碰过的缝纫机。
我住在美国中南部腹地欧扎克山脉的阿肯色州,这里是贫穷落后蛮荒的地方,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间,几乎是美国地图上最安全的几块地方之一。我们坚守着成为美国新闻里仅剩的几个没有发布居家令的州之一,却也在三月下旬迎来了确诊人数破百和所有餐馆取消堂食的限制令。
3月21日,波士顿的朋友告诉我,她们那里在组织缝布口罩送给医院,因为知道我向来喜欢缝纫,又有机器和材料,所以立刻告诉了我。我的第一反应也是几乎所有人听到布口罩的第一反应:布的也行?
波士顿的朋友解释说,她们缝制的是一款罩在N95口罩外面的保护套,在医院要求反复多日使用N95的情况下,外面罩一层布口罩可以提高N95的重复使用率。
朋友当时就让女儿用电脑绘图,给我传来了她们那边缝纫组长设计的图纸。对,她们已经有缝纫小组了。后来看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新闻才知道他们已经缝制了几千个口罩,以及一些防护面罩的扣带,给了波士顿公共卫生系统很大帮助。
带着半是好奇半是怀疑的心情,我搬出了四年前自从博士入学之后就束之高阁的新缝纫机,找出压箱底的布料和缝线,试着缝出了第一只口罩。戴上自觉还挺合适,就发到了我们本地为抗疫而组建的华人募捐小组里给朋友们看。小组里有两位本地的华人医生,出于对疫情的敏感,两位医生当时就对我说,缝布口罩这件事应该坚持做下去。
第二天一早,我去了美国著名的手作材料连锁店Joann,想找点新布和松紧带材料。Joann的店里只有三五个人,我走来走去,满耳听到的竟都是这几个人和店员在说“口罩,口罩”这样的词。我站得稍远一点,冲着一位女士问道:医院到底是不是真的需要布口罩?我打算打个电话去医院问问。她告诉我,她的姐姐(妹妹)和妯娌都是本地医院的护士,她们需要。在裁布台前,店员跟我说,这几天来店里的人全都是来买材料缝制口罩的。我这才确信,缝制布口罩已经不是个别的行为了。
买了材料回来,波士顿的朋友又发来了经过迭代的图纸,改进了鼻梁处的弧度,让鼻子和下巴部分更服帖。这样做成的口罩,既可以给N95当外罩,也可以直接当普通口罩使用,更兼有一个夹层,必要的时候还可以放上过滤纸或者一个普通一次性口罩。
接下来,在各个社交媒体平台上都看到了其他州的医院募集布口罩的呼吁,这感觉就像是一下子穿越回了书上读到的美国二战历史:家家户户的女眷都开始缝制毛巾手帕,支援前线士兵。
虽然医院没有放出风声,我们本地的华人协会在两位医生的推动下,当仁不让地立刻决定用协会的资金来支持我组团缝口罩。接下来,我们在本地华人群里招募会缝纫的志愿者。
会缝纫的朋友并不多,在最初两天的焦灼之后,我们决定分工:即使没有任何缝纫基础,也可以来报名帮忙裁布。协商之后,我们采取了无接触式的云合作——裁布组买布洗布裁剪,之后送到缝纫组的家门口丢下。缝纫组缝制好之后再投递到我家门口,我来穿绳固定,剪线头收尾。每一次交割,大家都尽量做到用烘干机高温消毒一次。最后送出去的口罩里我们也一定都写上“Wash before use”(洗涤后使用)。
这期间,布口罩也经历了第二次和第三次迭代。首先是布料,经过试戴测评,发现法兰绒虽然隔离性能好,但不太透气,还是普通针织布比较舒服。其次,原本是挂耳式松紧带,但是唯一能买到的松紧带又硬又过宽,经过试戴的华人医生提意见之后,改成系带。到底使用什么做系带也让我颇费了一番脑筋。平时做缝纫用的系带早就各处断货了,我先是买了一卷白绳子,发现断口处线头绽开得厉害。波士顿朋友是自己做包边带当系带,这种办法费工费时,不适合我们这个新手多的草台班子。后来在脸书上请教另一个缝口罩的朋友,在她的指点下用平织布,剪成细条做系带。这种布的好处是剪了之后不起毛边,不用锁边,另外还自带一点儿弹性,正合适。
分工合作之后接下来的一周里,我们缝出了六七十个漂亮的布口罩。我们几个朋友晒到社交媒体平台之后,立刻有人来问价。这是我之前没有想到的。
在投票商量之后,我们决定除了大量用于捐赠之外,也开放赈灾义卖:购买布口罩须通过我们的抗疫募捐链接付款,所得收入一并纳入两周之前就开始的抗疫募捐。每只口罩定价二十美元,医护人员为亲友购买则是十美元一只。
接下来的时间里,除了没完没了地缝带子之外,我把日子过成了一个初创淘宝店主。首先是员工培训,裁剪小组那里,对于没有任何缝纫基础的人,要讲清楚买什么布什么剪刀,什么样的笔划什么样的线,还有新布预缩水、按比例尺打印纸样以及“留缝份”这样的暗语。接下来的缝纫组,有缝纫机的人都有缝纫基础,只要稍微讲一遍大致的缝纫步骤就可以。
此外,我还摇身一变成了集售前售后于一身的客服。先是在脸书公共号的页面上发布了赈灾义卖的消息,接着不停地给新缝出的口罩拍照,发给来问询的客人,记录每个人购买的花样、数量,核对网上捐款,打包装袋,再给每一个包裹打印免责声明。
由于社交媒体的宣传力度,还引来了不少外地朋友热心驰援。另外,出于免责原因,我们没有附上任何添加过滤层的说明,但只要买家有疑问,我都会给他们提供一些使用哪些材料可以做隔离层的建议。最后,为了感谢他们的义举,我还尽量给每一位买家都汇报一下所筹得的资金对本地社区最新的捐助去向。
与此同时,给公共卫生团体捐赠布口罩的事项也同步开展起来。每接到一间机构的任务,我就要反复核对数量,再重复打包装袋及免责申明的步骤。
经过了最初一段时间的磨合和调整之后,布口罩小组进入了一个平稳的合作流程。我们十几个人临时组建的小组里,大部分成员彼此都素昧平生。我们这些人里,有公司白领,有工厂工人,有私营企业小业主,大学教授、学生,还有全职妈妈。
五个星期里,我们一共卖出了220只布口罩,筹得善款3665美金,给二三十家机构和医护个人无偿捐赠了545只布口罩。
这一个月里,美国疾控中心转换了口风,向超市、餐饮、加油站等公共场合呼吁戴口罩,我们西北阿肯色的所到之处90%的人都已经戴上了口罩——大多数是布的。(据《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