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抗日战争离不开“神药”奎宁

  •     疟疾是上个世纪全球第一大传染病,全球人口20亿,疟疾患者多达8亿。抗战时期,中国成为疟疾重灾区。因此,中国大量使用各种奎宁,甚至开发出足以替代奎宁的药。最后,当局领悟出奎宁只是治标之道,消灭疟疾需由公共卫生的全面改善着手,由此成功控制了疟疾。

    20世纪的奎宁大战略

        自19世纪起,疟疾成为世界病,奎宁左右了当时的全球地缘战略。
        疟疾由人体带原,以俗称疟蚊的“按拿斐雷蚊”传播。疟蚊叮咬带原者,疟原虫进入疟蚊胃内,配子体雌雄交配,育成大量孢子体,进入疟蚊唾腺,就能在下一次叮咬人体时传播疟疾。在疟疾猖獗地区,居民代代染疫,体内有抗体,但外地人很难经受疟疾折磨。
        古代交通不便,疟疾传播受限。到了19世纪,轮船与铁路创造了便捷的全球交通网,疟疾一发不可遏抑。英国全球争抢殖民地,造成18世纪英伦三岛疟疾大流行。南北战争深入南方疟疾区,全美疟疾暴发。而积极开拓非洲殖民地的地中海国家,更是疟疾重灾区。1908年一年之间,意大利有2万人死于疟疾。
        要治疗疟疾,必须依靠由金鸡纳树皮提炼的奎宁。但金鸡纳树异常娇贵,不易种植,成为地缘战略的无解环节。
        金鸡纳树原产于南美,却只有荷兰殖民地爪哇岛能大规模栽种。20世纪初,全世界年产奎宁600吨,90%于爪哇生产,荷兰一手垄断奎宁供应。
        第一次世界大战,荷兰亲近德国,德军奎宁充足,英法等协约国却只能靠库存奎宁作战,进军东欧中东疟疾区的英法联军被疟疾彻底打垮。巴尔干半岛有16万军人因疟疾住院,埃及3.5万、东非10.7万、阿拉伯半岛2万。30余万大军患疟,东线无战事。
        因此,列强争相研发人造奎宁,以摆脱荷兰的独家垄断。人造奎宁的另一个研发目标,却是要摆脱奎宁。因为奎宁本身如同毒药。服用奎宁是以毒攻毒,非常危险。
        奎宁药性强烈,直接冲击中枢神经系统。少量服用可以兴奋神经细胞,大量服用则造成神经细胞麻痹。轻则耳鸣、耳聋、眼花、头晕、浮肿、发热、恶心胃痛、味觉嗅觉失常,重则精神错乱、失明甚至口鼻出血暴毙。孕妇吃奎宁,更有流产之险。
        但奎宁用量不能少,因为奎宁擅长消灭分裂的孢子体,却很难根除深藏于肝脏内的疟原虫。若遇到严重的“恶性疟”,只能狠下猛药。下猛药可以快速消灭大量疟虫,却经常引发心脏麻痹而暴毙。
        新式的人造奎宁,必须压低副作用。1932年,德国拜耳公司开发出类似奎宁的化学合成新药“阿的平”。药片完全经化合而成,能有效消灭疟原虫,对恶性疟原虫杀伤力尤强,但仍无法消灭孢子体,恰好与奎宁互补。
        虽然阿的平需配合天然奎宁或金鸡纳扑疟母星,才能同时消灭疟原虫与孢子体,但是药性温和,更能大幅减少用药量,缩短疗程。最大副作用只是皮肤变黄,即使是孕妇也能安全食用。
        美国迅速模仿。1939年,美国温莎药厂成功仿造阿的平,改称疟涤平,更青出于蓝,开发出预防与治疗合一的防疟法。疟涤平被制成方便易携的黄色药片,官兵每天吃一片预防染疟。若仍然感染,轻症一天三粒疟涤平,五天即可康复。若是恶性疟,才与奎宁或金鸡纳扑疟母星搭配,将暴烈奎宁的用量降到最小。美军参战伊始,火速采购2.7亿粒疟涤平,才能在东南亚与南太平洋等传统瘴疠之地作战。
    疟疾成为“抗日救国病”

        上世纪30年代的中国,化学制药工业刚起步。欧洲列强渐渐甩开奎宁之时,中国仍需依靠天然奎宁抵抗疟疾,造成抗日战争的巨大危机。
        抗战军兴,华北战场节节败退,长江流域成为主战场,依恃西南各省为大后方。没有抗体的百万大军向疟疾区调动,造成疟疾大暴发。
        1938年夏末,来自察哈尔的第68军于长江边奋战,立即被疟疾打垮,死亡高达4000人。军长刘汝明本人连打两次摆子,他回忆了当时惨状:“一个连未病的,最多不过六十人,少的只三十几人。病官带病兵,扶伤掖痛,咬紧牙关苦撑苦斗……各医院早已无法再容纳,又先后编组几十个收容队,分住各村休养,却无药品供应,眼睁睁看着他们病况恶化,相继死亡。”
        退入大后方的平民,也饱受疟疾之苦。1938年,四川省办学生军训,来自天津的南开中学366名学生参加,132人患疟。人口迁徙使后方疟疾大暴发,连有抗体的贵州本地居民也倒下了。
        抗日战火无情向南延烧,大军深入最恐怖的滇缅瘴疠区。在怒江战线,第6军进驻一月,病倒一半,“日死20人,患者服奎宁无效”。美军顾问视察怒江防线上的主力第11集团军,吓得直接向蒋介石打报告:“在云南,军事上之最大威胁,系疟疾而非日本军队。第11集团军每周因疟疾而死亡者,约在数百以上……该方面军队所受之痛苦,实难尽述。”
        军队是无法避免疟疾的。作战暴露郊野,夜间放哨宿营,难逃蚊子叮咬。滇南是疟疾最猖獗的地区,有抗体的老百姓还得赶在天黑前回家避蚊,没抗体的部队却不分日夜固守在蚊群密集的江边,老百姓看傻了眼。
        第87师第261团连长赵雨林回忆道,滇南尚未反攻,疟疾就打垮了部队。“1944年初夏以后,瘴气开始光顾我们了,士兵中许多人生了病,高烧不退,烧得最厉害时,不能讲话,称之为哑病……营卫生所虽集中医治,但因医药缺乏,结果我连病死了18名,九连死得最多,有30多名。”
        抗战时的大规模人员移动,使疟疾成为“抗日救国病”。老兵谭继禹回忆道,打摆子多见不怪,请病假只准半休。疟疾如此猖獗,只能大量使用奎宁。但军医水平不高,不分何种疟疾,开药总是一日三包奎宁粉,俗称“老三包”,是死是活,听天由命。而有奎宁粉可吃,已属幸运。太平洋战争爆发后,爪哇沦陷,军人连“老三包”也吃不上了。
    开发国产特效药

        民国初年,中国已有庞大的奎宁制药产业,但国内没有金鸡纳树,制药原料仍需由爪哇进口。
        天然奎宁是由金鸡纳树皮提取的粉状结晶,俗称’“金鸡纳霜”,生物碱难溶于水,直接食用奇苦无比。因此,爪哇出口的奎宁,主要是裹糖易溶的“糖衣奎宁丸”。国内制药厂争相模仿,大量进口金鸡纳霜。抗战时期,不仅中央制药厂等主力大厂有能力大量生产奎宁丸,就连翻修轮胎的民营重庆中南橡胶厂,也能自制奎宁丸出售,有效压低价格。
        相比之下,由欧洲直接进口的德国阿的平与扑疟母星非常昂贵。据1939年福建省卫生处调查,1元法币可买100粒奎宁丸,却只能买5粒阿的平或6粒扑疟母星。当时卫生处雇用灭蚊工人的月薪只有法币12元。老百姓用不起阿的平与扑疟母星,治疗疟疾还得靠毒性强烈的奎宁。
        不过,有奎宁可吃,已属幸运。抗战时军队位于物资供应末端,常连奎宁都盼不上。在粤北的陆军第177后方医院,奎宁不足,只能稀释分配。“常用的见连丸(奎宁)是溶结成团的,无法分成颗粒,便按原瓶数量和所含分量冲一定倍数的开水溶解。用时用量杯再分药液,有时得到慰劳品——美国援助的疟涤平,就如获至宝。”
        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军攻占爪哇,奎宁来源中断。此时,传统的草药土方纷纷出笼。其中,一张以“常山”为主的药方,创造了奇迹。
        常山是绣球花科植物,汉代已使用根茎入药,治疗“热发温疟”与“胸中痰结”,民间俗称“摆子药”。一位善心人士在报纸上买广告,宣传常山治疟古方。蒋介石的亲信陈果夫大感兴趣,登高一呼,立即得到蒋介石拨款,召集顶尖专家深入研究,一年内完成由药理、制药、临床实验到常山种植的完整研究报告。
        常山的效力几乎与奎宁相同,可以治愈各种形态疟疾,只有消灭恶性疟原虫的效力较差。当局以中央政校学生及钢铁厂工人进行临床实验,“证明常山效用至少与西药奎宁相等”,副作用更是降到最低,没有奎宁刺激心脏与神经系统的缺点,孕妇也能安全服用。
        1943年,农林部将邻近重庆的金佛山开辟为常山垦殖实验区,预计种植四年之后,每年可收成4000亩。陈果夫兴致高昂,又筹组更大规模的实验室,研究狗肝治疟。然而,常山与狗肝迅速被遗忘,因为美援的疟涤平来了。
        太平洋战争爆发,美援疟涤平飞越驼峰,源源而来。1吨疟涤平药片可以治疗60万人,中国从此能在疟疾区从容用兵。
        得到了充足的疟涤平,国内专家进一步推广加强公共卫生抵御疟疾的新观念。各省卫生处纷纷推行灭蚊,民宅装纱窗清水沟,稻田定期换水,洼地排水填土除草,更要定期喷药。疟疾区全体居民则按户登记,进行血涂片检查,检验疟原虫。公共卫生与美援疟涤平双管齐下,治疟效果立竿见影。1944年,各地疟疾已普遍得到控制。(据《凤凰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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