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烟滚滚唱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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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公小传
王薇,1936年8月生于北京。1949年初参加革命,考入党领导的华北大学(中央戏剧学院前身)三部戏剧科一班。1950年10月毕业后参加人民解放军公安一师文工队,1952年入朝参战。她和战友们深入前沿为战士演出,鼓舞士气、激发斗志。她经历过硝烟、战火的生死考验,荣立志愿军三等功和朝鲜人民军三等功各一次,成为朝鲜战场上一名“王芳”式的文工队女兵。战后1955年3月随部队回国进驻旅大,参与接管苏军防务,1955年10月转业,被分配到大连八一小学任音乐舞蹈老师。1995年离休。
■ 王薇
我是志愿军公安一师文工队队员。我师的主要任务之一是保卫战场上的运输命脉。在朝鲜战场上,敌人以空中优势对我交通线不断进行袭扰和狂轰滥炸。为了保证祖国大后方的供给能源源不断地送往前线,我军在运输线上每隔500米设一个防空哨。我们的战士轮流在哨所执勤站岗。当最前沿的哨兵发现敌机,立刻鸣枪,一个个哨兵会接龙般“叭、叭、叭……”对空射击,以此来预警敌机轰炸。司机听到枪声就会立即停车待避。夜晚汽车一辆接一辆在盘山道上行使,像火龙一样。当报警枪声响起时“唰”地一下子灯火全灭,敌机根本看不到目标。志愿军的防空哨分布在3536华里的公路和1900华里的铁路线上,直接有力地保卫了我们炸不断、砸不烂的钢铁运输线。1953年春,我们师文工队分成了四个演出小队,开始从鸭绿江到三八线,从东海岸到西海岸为运输线上的哨卡进行演出,代表师首长向每一个哨所,每一位战士表示亲切慰问。我们把山坡、打麦场、牛棚甚至是炕头当做舞台,哪怕只有一个战士,我们也认认真真地演出,以此鼓舞战士们的斗志。我被分配到前沿演出的第一小队,由队长王汉陞带队,共12人。1953年4月8日那天,我们吃完早饭,按计划要到下一个哨所演出。部队的一个连指导员告诉我们说:下个哨所要通过介川的凤泉车站。这个路段是敌机的封锁线,很危险,不如停一天,待天黑再走。王队长说:战士们出生入死,每时每刻都地坚守在岗位上,我们只是去演出一次,有啥可怕的?!我们没有听从劝阻,每个人都把生死置之度外,毅然出发了。临出发前,队长又一次让我复述他早已写好的遗嘱,这也是每次演出出发前的“规定项目”。我不耐烦地大声喊到:第一条,抗美援朝纪念章给你妈;第二条,把所有的公家物品上交组织,交齐党费;第三条,把私人物品及照片都给范玲同志。听罢,他这才满意地裂开嘴笑着说:好!我要是牺牲了,就照这个办。出发!在公路上行军,我们12个人分成了6对,每对之间都要相隔50米的距离。这样是为了预防敌机轰炸和俯冲扫射,以减少伤亡。当我们走到凤泉车站时,正赶上祖国运来的大批物资等待卸车。突然,天上飞来几架美国的“野马式”战斗机。这种飞机是专门用来侦察和机枪扫射的。随后又飞来数十架“油挑子”(美国重型轰炸机)。整个天空顿时被盖得黑黑的。就在说话间,无数的炸弹铺天盖地、呼啸而下,中间还夹杂着“野马式”战斗机的机枪扫射。“快趴下”!就在炸弹拌着嚣音尖叫而下的同时,我听见了后边的王汉陞队长突然大喊。我们迅速滚到公路边的一条小浅土沟里,抬头一看,敌机上的飞行员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就这样近距离的狂轰滥炸足有十几分钟,震耳欲聋的爆炸和“啾啾”怪叫的扫射,使我们所处的四周霎时变成了地狱般的恐怖,整个天空布满了烟雾,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了,车站上也起了大火……又过了一会儿,敌机渐渐飞去,公路上又能看见人了。我看见前面的几对战友纷纷站起身来,大家异口同声互相问:“怎么样,没事吧?”“没事!”,走,继续前进!说实在的,尽管离死亡这么近,但当时我们这群初上战场孩子般的战士,对战争的残酷意识还不很强,加上英雄主义的豪情和打败美帝的决心,所以还真没有太多的害怕,相反,一个个都挺高兴,个个斗志昂扬。但很快,残酷的现实,就血淋淋地摆在了面前!“东木!”“东木!”(鲜语:同志),就听见我们后面很多朝鲜老乡在大声呼唤。出什么事了?!大家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不约而同、不顾一切地往回跑。哎呀,在距我50米的地方,队长王汉陞躺在了地上,浑身是血,怀里还紧紧抱着手风琴不撒手。小高则被甩到一个小土房后边。“队长!队长!”我们哭喊着奔了过去,队长他,他已经不能说话了,受伤的头部还在往外流血!大家急忙撕开急救包,为队长包扎。看见平日爱说爱笑,和蔼可亲的队长变成了这样,我们的心都碎了,包扎时的手全是抖动的。而我们的战友小高,七窍流血,嘴里不停地骂着:“王八蛋,美国强盗……”他越喊血就流得越多。我们为他包扎,求他不要多说话……我们求朝鲜老乡找来门板,大家七手八脚地抬上队长和小高就跑,急切希望能在附近找到我们的野战医院或医疗点。我抬的是小高,他才15岁啊!慢慢地,小高的意识开始模糊、混乱,见我们抬他,又在不停地央求:“你们别走,等等我啊……”我们揪着心,含着泪,轮流抬着战友拼命地跑,跑过小桥,跑过铁道,跑啊跑,不知哪来的力气,就知道边跑边不停地呼唤:“队长,挺住啊,小高,挺住啊!”渐渐地,渐渐地,小高就没有了气息,可我们,仍然抬着他在拼命地往前跑!糟糕的是,一路上没有见到野战医院。跑了四五里路,才算找到一个兄弟部队的临时医务室,可屋里没有医务人员,只有一个装纱布的槽及一些杂乱的急救包,如此地简陋!我们只好给队长和小高进行再次包扎。可不一会儿,小高就去世了,而王汉陞队长仅剩下微弱的气息。天已经黑了下来,我们无处可去了,怎么办?没有办法救活战友的焦急和无奈,在撕咬着我们。几个男同志只好陪伴着奄奄一息的队长,而我们5个女同志,挤在了朝鲜老乡家坐着哭了一宿,谁也没吃一口饭,没喝一口水,更没说一句话……天亮了,男同志们进来了,沉痛地告诉我们:“队长牺牲了!”我们哭得更厉害啦!他们说:“别哭啦!赶紧给他俩找身干净的衣服,他们的军衣都已炸烂了,鞋也没有了”!哪儿有军衣啊,我们只好又求助志愿军兄弟部队。可是他们这儿连个干部都没有,找不到干部服啊!最后,只找来两套半新不旧的战士服(两个兜的为战士服),鞋也是战士穿的军用胶鞋。因为队长和小高的头和脚都肿得很厉害,是我好不容易才给他们穿上。石冰取一件衣服卷了卷当枕头,又用她的新手帕盖在队长的脸上。朝鲜老乡用木条给他们钉了两口棺材。我们大家抬着两个烈士,找到一个向阳面的小山坡,掩埋了。还立了两个木条当碑,写上了“队长王汉陞之墓”,“战士高忠贵之墓”。大家默哀,大家痛哭!诀别了!亲爱的队长,亲爱的战友!我们大家还在烈士墓前哭着照了一张合影照片。这是永远的纪念和历史见证啊!师首长刘路明政委听到噩耗后,立即派了他的警卫员来慰问我们并要接我们回师部。大家感谢师首长对我们的关心和爱护,但全都表示坚决不回师,一定要踏着烈士的血迹前进,坚决完成为部队战士演出的任务,以此来告慰烈士的英灵!以后,每次在前沿哨所演出前,都首先由报幕员宣读师首长的慰问信和我们坚决与战士并肩战斗的誓词。就这样,我们走完了志愿军公安师在运输线上布设的所有哨所,胜利地完成了这次惊心动魄的演出任务。我永远不能忘记长眠在朝鲜战场,生死与共的战友队长王汉陞和小演员高忠贵!1955年我们胜利地班师回国前,曾专门回到当年的介川凤泉车站,回到我们埋葬烈士的小山坡,想向我们的队长和战友告别。但是,到现场一看,野蛮的敌机轰炸,已经把那座小山坡完全炸平了,烈士墓已无处寻找!我知道,我们的王汉陞和高忠贵烈士,已经融化在了这片朝鲜山水之间了!而烈士的精神,则融化在了我们这些抗美援朝战士的血液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