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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联怎样输掉了上一场科技世界大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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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斯文
1961年4月12日,莫斯科广播电台发布了一条震动全球的公告:世界第一艘载人宇宙飞船“东方号”已由苏联发射。美国总统肯尼迪在出席记者招待会时无奈地承认:“美国在载人航空上确实落后了。”回到白宫后,肯尼迪对他的内阁说:“我们要发明一种在地球上进行,对我们有利的竞赛。”一场影响人类文明的较量,就此开始了。挑战者的“崛起”之路1973年,美国学者萨顿出版了一本著作《静悄悄的自杀——美国对莫斯科的军事援助》。从书名就可以看出:美国人慌了。当时苏联的科技体系,已从技术引进与消化的初级阶段,静悄悄地过渡到通过基础科学研究、进行技术自我转化的正向循环上。在苏联领导人科技是第一生产力的思维主导下,苏联加大了对于基础科学的投入,在全苏范围内建立研究所,由科学家和工程专家牵头,负责细分领域内的研究。而在教育一端,则是以特色的苏式学制对科技领域进行人才供给。到上世纪50年代中期,苏联学校培养出来的科学家和工程师,已经比美国多出一倍。在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一份长达64页的报告中,指出了一个令人惊叹的事实,在苏联全部科学家中,有14%的人可以进行基础研究。这为苏联带来了一个科研成果上的繁盛时代。在新兴的电子和计算机工业上,苏联对美国构成了压力。1953年,苏联设计出了“箭”大型计算机,它每秒可以运算2000次,通过打孔机卡纸和磁带输入、输出数据。到1957年,“箭”一共生产了7台,并且和1950年研发的MESM一起应用于航天、导弹工程的数据运算。苏联在计算机和半导体的前沿研究上,甚至比美国更活跃。1956年,由苏联科学院院士索伯列夫牵头,苏联成功研制了三进制计算机。戴着枷锁起舞的半导体上世纪60年代后,苏联在半导体与计算机领域的追赶一步快过一步。两大阵营的实力天平,看起来正在向苏联微微倾斜。然而,在苏联科技体系和综合国力的急进中,却有一些谁也没有注意到的因素正在悄然发挥作用:计划经济。苏联的计算机产业布局是这种管理制度下的一个典型例子:为了加强各个加盟共和国的联系,苏联领导人把产业上下游做了硬性分配:乌克兰得到了电子信息工业板块,白俄罗斯得到了半导体工业板块,波罗的海三国则得到了加工和组装工厂。这个做法显然算的是政治账,而不是经济账。事实上,在计划经济体制下,经济账也有一套自己的算法:所有建设与科研项目都纳入国家统一计划;所需资金由国家财政统一分配拨款;所需物资由商业、物资部委统一调配;从事生产的劳动力由国家统一培养;生产出来的产品由国家统购统筹;企业盈利上缴国家财政,企业亏损由国家财政补贴。这种体制的优点是有利于集中社会资源,能以举国之力办大事,特别是在经济相对落后的阶段,通过集中资源强攻重工业和基础建设,可以明显提高社会发展水平。但它的弊病也很明显,除了低效率、僵化和反应迟缓之外,它还会为产业发展造成一系列奇特的导向。种下恶因:从正循环走向封闭美国驻莫斯科外交官乔治·凯南是一位自负的“苏联通”,他曾经对苏联做过认真仔细的研究。在乔治·凯南看来,苏联政府的经济政策取向非常简单粗暴:在宏观上,财政政策追求预算平衡,货币政策追求价格稳定;在微观上,单个行业内追求里程碑式的成就,行业分工上追求严密协作与动态平衡。换言之,苏联人对市场经济中供给与需求、价值与价格的经济学理论完全放弃。他们真正喜欢的是严丝合缝的计划运行。随着苏联计划经济规模变得愈加庞大,上世纪60年代,苏联成立了科学院中央经济数学研究所,上世纪60年代又陆续设立了各专业部计算中心,并在互相连通的基础上建立了全苏计算机中心。借助于集成电路计算机的建模和计算能力,苏联成功地将计划经济变成了一门精密科学。然而,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苏联电子工业自此走向衰落。苏联发射出的世界第一艘载人航天飞船后,意味着其在世界科技竞赛太空单项中获得全胜,这离不开计算机和电子工业的助力,其电子工业走向顶峰。但这其实是一个历史的拐点。就在苏联奔向太空的同时,美国 IBM公司作出决定,集中公司全部力量,开发集成电路计算机。集成电路是电子管和晶体管之后的第三代计算机路线,它功耗低、体积小、性能却远超过往,是计算机工业内公认的未来方向。但它的总投资将达到50亿美元,仅软件研发就需要2000名工程师组成的团队。这是一场拼上性命的豪赌。对于一家商业公司而言,输掉这场赌局,结果是无法承受的。而此时,一只有力的手把IBM按在了赌桌边,另一只手则源源不断地递出筹码。这双手背后,是决心在这场科技竞赛中彻底挫败苏联的美国政府。苏联半导体主动投降1961年5月,肯尼迪发表“国家紧急需要”的特别咨文,要求为美国空间计划在今后五年内追加70亿至90亿美元。随后,源源不断的资金从五角大楼、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财政部流向了兰德公司、IBM、国际电报电话公司……到上世纪60年代,美国各级联邦政府承担了全美经济活动中25%的投资。美国人的政策取向,在客观上形成了一种“管道创新”模式,在管道的一端,是充足的资金支持,另一端是科学家和企业家在工业成果上的疯狂产出。更为可贵的是,这种成果能得到充分的商业保证:它既可以受委托进行创新,成为政府部门的合同外包商,也可以从自由交易的市场经济氛围中获得广泛订单。1964年,IBM推出了世界第一台集成电路计算机IBM-360。这是一款真正跨越代际的计算机,其在硬件性能和兼容性上都远超上一代晶体管计算机。一经推出,太空总署、五角大楼、所有的美国商业银行和航空公司就都成为了它的客户。到1966年底,IBM公司的年收入超过40亿,净利润高达10亿美元,自此开始了它在世界计算机行业内的霸主地位。苏联人在第一时间就得知了这个消息。然而,在苏联科学家开始感到焦急的时候,苏联的工业主管部门却像是一个泥足巨人,先是置若罔闻,后又不以为意。其实,苏联高层领导人并不是完全的外行,他们知道IBM搞集成电路计算机要花多少钱。和美国可以依靠商业市场自我造血不同,他们花在工业上的每一分钱,都要从财政口袋里硬掏。何况苏联彼时战略的优先重点是航天工业,电子工业的作用在于提供保障,而在这方面,当时现有的计算机完全是可信赖的。在既定的战略方向下,没有必要去扶植另外一门工业;在现有的财政状况下,没有多余的资源做增量投入;在现有的制度下,计算机工业不能自己造血,就会吸干苏联财政。从这个拐点开始,苏联电子工业的发展速度明显地慢了下来。落后不止体现在研发领域,在集成电路计算机蔚然成势后,电子器件一代更比一代小,苏联那些分布在各加盟共和国的电子厂的手工装配方式,已跟不上形势了,要生产适用的器件,需要新设备、新技师和制作硅晶的真空环境。这些都需要巨额投资、漫长的耐心等待。而苏联领导人“聪明”地发现:用钱从欧洲买计算机回来仿制,要比自己研发制造更便宜。于是,一批进口货和仿制品被运进了苏联的工厂。那些原本在研究所里做研发的技术人员,被赶进车间里,变成了维修机器的工程师。对于一个拥有雄厚人才储备的产业来说,选择放弃竞争的策略,无疑意味着——苏联人主动举起手投降了。(据《财经国家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