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1 广角
在AK-47的枪口下,刘骁骞走进毒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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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薇薇
2014年巴西世界杯前夕,为了展现赛事举办前里约的毒品、枪支、治安等改善情况,央视新闻频道《东方时空》于当年5月1日到3日播出了《走进“上帝之城”》。片中,央视记者刘骁骞深入圣保罗贫民窟毒品交易的最深处,介绍着毒贩们如何分工装袋可卡因。然而,这并不是刘骁骞第一次“以身犯险”。在九年的巴西驻外采访中,刘骁骞走访了亚马孙雨林深处的缉毒重镇,跟随警察在西南腹地拦截运毒的车辆,暗访乌拉圭与巴西边境的走私枪支黑市,采访里约热内卢的贫民窟贩毒集团,拍摄拉美“银三角”的可卡因制作工序。刘骁骞和摄像沿着毒品、枪支在巴西的足迹,试图拼凑出完整的贩毒链条。野外生存在鳄鱼“深情”凝望下刷牙
刘骁骞第一次去巴西是2007年,那时他还是中国传媒大学葡萄牙语专业的大二学生,去巴西参加为期一年的交换生项目。再回巴西则是担任央视驻巴西记者,从2011年一直工作到2019年3月份,前后加起来,他在巴西生活了将近九年。和刘骁骞搭档的摄像叫Ale,中文名阿力,之前拍过社会题材的纪录片,是个很有情怀的巴西中年“愤青”。阿力把刘骁骞引向了亚马孙雨林保护、印第安文化存续的报道领域。对于“做亚马孙流域的任何报道都非常难,通常驻外记者要在巴西驻扎几年之后,才会深入这个领域。”刘骁骞解释说,“首先,这个地点太难到达了,你通常要转两次飞机,然后开十几个小时的车,然后再坐小快艇,八小时一直开不能停的那种。中途休息都是在帐篷里,经常没饭吃。”阿力特别能吃苦,他传授给刘骁骞很多野外生存的技巧。最实用的就是野外洗澡。亚马孙河畔的天体裸浴绝对是个技术活儿。“你想象不到,夜晚外面有多黑,是那种把眼睛遮起来的黑,一点点亮都没有。”河里还有鳄鱼,被咬一口,断手断脚。每年被鳄鱼咬伤的人不计其数,所以当地政府规定每三个月可以捕捞一批鳄鱼卖。刘骁骞记得,有一次早上他在河边刷牙,发现河里有个反光的东西,仔细一看,原来一条鳄鱼正在“深情”凝望着他。“幸好是早晨啊。”在这种情况下,夜晚下河洗澡,谁能不怕。阿力倒是有一个缓解恐惧的办法,“你要专注在洗澡这件事上,别想别的。”不过,刘骁骞尝试了很多次,始终不敢往河里走太深。除了下河,在野外洗澡还有其他选择,比如冲到热带午后的阵雨中,直接冲淋;比如采访哥伦比亚游击队时,在一面是挡板一面直面安第斯山脉的露天地里洗澡。有一次,刘骁骞发朋友圈,“接了雨水喝,喝前放点糖就当杀毒了”,有人留言“你应该把水煮开了再喝啊”。“但在亚马孙丛林里拍摄,你是真没条件为了喝杯水还生一把火啊。”刘骁骞表示。驻巴西九年,刘骁骞在亚马孙流域采访整整15次。分包可卡因 每包耗时约一秒
巴西第二大城市里约热内卢有736个贫民窟,刘骁骞在《走进“上帝之城”》中拍摄的那个是里约市最危险的贫民窟中的一个。为刘骁骞铺路的是一个巴西线人,2012年,这位线人主动联系了刘骁骞。“接触下来,我了解到,这位线人也居住在贫民窟,但并不是贩毒组织中的成员。他会摄影,有新闻理想,想有一点作为。后来一次采访后,我从背景音里听出,他好像还是贩毒组织中一个高层的侄子,这就难怪他能提供独家资源了。”一年交往之后,刘骁骞向线人表达了想要采访贩毒集团的想法。《走进“上帝之城”》中的毒品加工点原本是一户人家的车库,屋内有两张铺着旧报纸的长方形木桌,桌旁的人拿到碟子的人用一根细细的铁勺将可卡因一勺一勺地舀进细长的塑料包里。负责分包的几个人效率很高,每包几乎只耗时一秒。刘骁骞在桌子上发现一沓厚厚的粘贴纸,那是毒贩设计的标签,上面印有可卡因的价格、贩毒集团的名称、贫民窟的名称、贫民窟首领的标志。标签底部还有一行字:“如有质量问题,请到购买处申诉。”在毒贩们看来,毒品生意就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行业,是他们谋生的手段,持有枪支也是因为防备周围其他的武装团伙,“要保卫家园”。贩毒集团 跟着陌生毒贩走进贫民窟深处采访到了毒品加工点,刘骁骞还是不甘心。第二天,他们再次驱车返回贫民窟,要拍摄传说中的“烟口”。在贫民窟的黑话中,它专门指贩毒集团的毒品零售窝点。刘骁骞想拍摄一个大型的“烟口”,贩毒集团“值班经理”同意带他们去看看,但要乘车往更深处走。线人突然说他不去了,就在原地等着。“好好拍,只有这个机会了。”线人低声对刘骁骞说。就这样,他们跟随着素昧平生的毒贩向贫民窟的深处驶去。那里的粉果然比外头来得齐全,除了5雷亚尔一包的基本款外,还有各种不同剂量和纯度的包装。站在中间的毒贩穿着一件褪色的短裤,一把手枪在腰间。刘骁骞和毒贩“士兵”的谈话中,你也许能体会到这些“刀头舔血”者的心态。问:你担心这里的维和警察所吗?答:生意肯定会受影响,我们要保卫贫民窟。问:你害怕死亡吗?答:如果我害怕就不会选择这种生活,只看到今天,不去想明天。书上,刘骁骞写道,“然而我并不相信他的话,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不怕死的人,只不过我们都坚信自己是唯一的那个幸运儿。”刘骁骞多次出入贫民窟,他跟随里约警方前往过毒贩的凶杀现场,在双方交火的后方拍摄介绍死者被枪决的情况;在跟随里约精英部队拍摄清剿毒贩的过程中,刘骁骞一边跟着部队前进,一边还拿着话筒解说半小时前被击毙的毒贩。几米之外,毒贩的鲜血流淌到他脚下。“身临其境,你会发现电影《上帝之城》《精英部队》并没有夸大警匪缠斗的残酷,只是把多个场景集中到了一起。”记者手记
“你不害怕吗?”可能是刘骁骞被问到最多的问题。刘骁骞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有点哲学,他借用了法国人类学家列维·斯特劳斯的一句话作为答案:“由于缺乏想象力,所以我被保护得很好。”刘骁骞和伐木商的接触其实经过了几个线人的周转,真正和他面对面谈话只有5分钟。“时间成本、人的精力还有采访经费我全搭进去了,临到最后一刻如果我退缩了,拍不到伐木现场,那太遗憾了,我接受不了这个结果。”拍贩毒的“烟口”也是这样,“线人说去拍大的‘烟口’就要出城,有危险他不敢去。你去还是不去?不去,毒品是如何销售的?贩毒集团是如何运作的?毒贩的行事逻辑是什么?你就不知道,你的调查就是不完整的。”刘骁骞说,经历了这些,他从来没有后怕过。不过,有些采访前他确实怕过。比如去哥伦比亚拍反政府武装游击队那次。之前一个月他开始读《Even Silence Has An End》,书里讲述了2002年哥伦比亚前总统候选人英格丽德·贝当古在该国西南卡克塔州丛林中被反政府武装组织“哥伦比亚革命武装力量”绑架长达六年半的拘禁史。“我看了80%就不敢再看了,越看越怕,书里她逃跑又被抓回来,反反复复。”害怕也还是要去采访。采访前,刘骁骞特意把家收拾得特别干净,电费也交齐了。刘骁骞说,做调查报道,很多时候就是没有退路……希望骁骞扛着他的舟,找到他下一片海。(据《北京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