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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朗核科学家“生死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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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建伟 毛淑杰
2020年11月27日,伊朗核科学家穆赫辛·法赫里扎德在重重护卫中被暗杀,让伊朗人的“2020记忆”平添苦涩:1月3日,革命卫队圣城旅指挥官卡西姆·苏莱曼尼因行踪泄露被美军炸死在巴格达;8月7日,伊朗情报安全部“逆向使用”的原“基地”组织二号人物阿布·穆罕默德·马斯里被以色列特工击毙于德黑兰街头……
类似的“悲剧”
全美伊朗人理事会负责人帕西强调,现代伊朗国家安全部门的滥觞,要追溯到一战期间英国在波斯(伊朗旧称)开办的石油公司保安队,是同德国间谍瓦斯穆斯领导的游击队对抗的机构。1921年,伊朗军官礼萨·汗建立王权后,成立直属自己的情报机关宪兵队,还在多座城市设立负责安保的“稽查局”,角色模仿当时苏俄的肃反委员会(契卡),不过这些机构带有浓厚的封建色彩,只效忠国王本人,铲除政敌。到了礼萨·汗之子巴列维继位后,推出“国家安全与情报组织”(波斯文缩写“萨瓦克”),在“维护国家安全”名义下,以“颠覆罪”“煽动罪”“泄密罪”等打压异己,制造冤狱,而萨瓦克的宗师,正是美国中央情报局和以色列摩萨德。物极必反,1979年伊斯兰革命胜利后,夺权的宗教人士和基层愤青以百般仇恨清算原宪兵队、萨瓦克成员。据统计,1980年伊拉克入侵时,冲击后的伊朗武装力量从45万锐减至24万,90%的军舰无法出海;70%的飞机无法起飞,国家情报机构更是彻底摧毁。在血与火的教训中,当时的伊朗最高领袖霍梅尼不得不建立“国家动员组织”,他以一种“基层公社”方式组织、培训确信追随革命的志愿者,这后来演变成有百万之众的巴斯基民兵组织,并诞生出第一代效忠革命的安全干部,1984年由他们组建起情报安全部,管理16个不同的机构,与此同时,革命卫队也有自己的保卫部。情报安全部的主要任务是通过对内调查、侦讯,对外渗透、刺探,以各种方式维护国家安全和社会稳定,而保卫部主要侧重政治、军事以及革命卫队海外资产的安全。2010年2月23日,反政府武装“真主旅”头目里吉被伊朗情报安全部掌握,将其乘坐的阿联酋客机迫降于伊朗布什尔机场,旋即处以绞刑,而这次行动的负责人马哈茂德·阿拉维是现任情报安全部长。以色列《新消息报》记者伯格曼透露,拉夫桑贾尼主政伊朗时期,受保护官员对安全工作要求很高,加之负责警卫的人员来源单纯,国家社会结构保守,使当时警卫工作达成“亲民”与“安全”的平衡。当改革派的哈塔米担任总统后,对情报安全部团队的行政体系及相关工作也能予以尊重和支持。到了内贾德上台后,却将议会推荐的情报安全部主官人选弃之不用,改为起用原革命卫队同事,至此伊朗国安部门追求“警卫万全”的理念逐渐被“讲关系,求同利”的文化所取代。更棘手的是,从内贾德时代起,情报安全部同革命卫队抢夺预算、低质量作业竞争、情报资源封锁,种种弊端日益显现,像革命卫队保卫部承担的要人警卫,就很少得到情报安全部的预警情报服务,使得安保工作往往“挂一漏万”,让敌人钻了空子。伯格曼曾统计,摩萨德特工执行的特定刺杀超过2300次,尤其针对伊朗人士的暗杀在新世纪里成了主线,这恰恰是内贾德影响伊朗国家安全系统的时代。每到伊朗核问题升级的时候,一系列充满“罗生门”色彩的袭击和“事故”都让德黑兰饱受打击。伊朗前外长穆塔基曾向联合国提交一份正式申诉,称仅在2008~2010年,以色列不择手段地使13名伊朗核科学家“神秘失踪”。2007年1月15日,44岁的伊朗核科学家哈桑普尔死于煤气中毒,他曾于2004年获得伊朗军事研究最高奖,2006年还获得伊朗“哈拉兹米”国际科学节大奖,当时正值冬季,天气寒冷,哈桑普尔家门窗紧闭,用煤气取暖器取暖,发生煤气中毒也不奇怪,但伊朗掌握“可靠证据”,证明是以色列特工投毒。2010年1月12日,德黑兰大学核物理学家马苏德·阿里·穆罕默迪在自家门口遭摩托车炸弹袭击身亡,十个月后,萨伊德比赫什蒂大学核工程部物理学教授马吉德·阿里西亚在专车等红灯时,被摩托车手扔出的磁性炸弹送上黄泉。2012年1月11日早晨,纳坦兹铀浓缩工厂副主任穆斯塔法·艾哈迈迪·鲁珊再度重复悲剧,他的标致405专车在古尔纳比大街拐弯处被刺客贴上磁性炸弹,连车带人炸得面目全非……而在2011年11月11日中午12时50分许,一场神秘的大爆炸震撼了整个德黑兰,原来是北郊的彼得格尼军事基地发生爆炸,爆炸产生的烟雾呈白色圆锥状,同普通弹药爆炸产生的深灰色烟雾完全不同,更类似弹道导弹固体推进剂点燃的景象,罹难者几乎全是革命卫队导弹及核研究领域的精英。仅过了几周,11月28日14点40分,伊朗第三大城市伊斯法罕传出爆炸声,冲击波伤及核工厂,那里出产的“黄饼”能加工成六氟化铀气体,并被送到纳坦兹和库姆的核设施内。吊诡的是,伊朗任何一项战略武器出现重大进展,类似的“悲剧”就会迅速发生。2010年9月22日是伊朗的“国防工业日”,伊朗国防部在马利克·阿什塔尔工业大学揭开了国产最新式“卡拉尔”无人喷气轰炸机的面纱,其最大航程1000公里,能充当巡航导弹使用,可覆盖美国在中东的军事基地及以色列全部领土。但就在“卡拉尔”公开的前几天,伊朗军用无人机之父,也是“卡拉尔”项目带头人之一的礼萨·巴鲁尼却死于一场离奇的爆炸。据伊朗《麦赫迪新闻》披露,爆炸发生在巴鲁尼位于伊朗胡齐斯坦省的别墅里,那里得到伊朗军方的严密保护。据刑事专家现场勘察,凶手在巴鲁尼的住所内部安放了至少三颗大威力炸弹,当炸弹被引爆后,整块天花板就压在巴鲁尼所睡的床上,根本没有逃生的可能。“或许你会觉得摩萨德很凶悍,但这首先是伊朗自身露出破绽。”伯格曼指出,长期的惰性和运动式反谍工作,让伊朗情报界招架乏术。“特别是情报安全部长期被旧官僚‘接管’,为保证队伍‘根正苗红’,情报安全部一度只从成员亲属中招募新人。另外,情报安全部与革命卫队、警察旗下的情报机构龃龉不断,而情报安全部各部门间的内讧亦遭外界诟病。”法赫里扎德事件后,伊朗安全内卫系统的大改组恐怕不可避免。为什么是现在?不管怎样,把伊朗核计划看得生死攸关的以色列,与法赫里扎德之死脱不开干系。近期以色列还空袭叙利亚的伊朗军事设施,策划网络攻击伊朗基础设施,几乎无所不用其极。前者近期为何如此积极地攻击伊朗呢?全美伊朗人理事会负责人帕西分析,这很大程度上与即将离任的美国总统特朗普有关,以色列希望抓住美国支持对伊军事打击的“机会之窗”。美国当选总统拜登计划重回伊朗核协议,并推进双方进一步谈判,这是以色列高层不愿看到的。亲保守派的美国国防民主基金会负责人马克·杜博维茨认为,刺杀起到“杠杆作用”,意味着候任的拜登政府可利用以色列进一步行动的威胁,和伊朗谈判达成一项更有利的协议,“我们和以色列有足够的时间来给伊朗政权造成严重破坏,并为拜登政府积累筹码”。长期以来,以色列一直被怀疑对伊朗核科学家进行有计划的杀戮,哈梅内伊的军事顾问、伊朗2021年总统大选的候选人侯赛因·德拉甘已发誓要为杀戮复仇。不过,以色列预计伊朗将采取某种报复,但不太可能直接来自德黑兰,因为德黑兰希望与美国新政府缓和关系,直接攻击以色列这样一个美国盟友,将使谈判更加困难。事实上,伊朗不必因公开攻击这个犹太国家而牵连自己,过去40年,伊朗已在中东建立绵密的代理人网络,2010~2012年,以色列曾涉嫌暗杀至少四名伊朗核科学家,结果2012年全年发生一系列针对以色列境内及海外目标的袭击,从印度新德里一直波及泰国曼谷,其中新德里爆炸导致以色列驻印武官的妻子受伤,而一名真主党特工在准备袭击以色列游客时被塞浦路斯警方逮捕。2012年7月18日,一名自杀式炸弹袭击者在保加利亚布尔加斯港摧毁以色列游客巴士,造成六人死亡。帕西强调,身为“中东地缘支轴”的伊朗,即便深受经济制裁和军事围堵之苦,但仍是战略潜力充沛的“准金砖国家”。“2017年,美国皮尤公司对中东十国精英层进行民调,绝大多数人回答,五到十年内,伊朗必成中东最有影响的地区大国。”他呼吁拜登团队应从美国利益出发,不受以色列干扰,“华盛顿与德黑兰哪怕成不了伙伴,但接触至少能将双方不正常的关系转变成更务实的关系,就像基辛格说的,‘美国理想的地位,是它与任何国家的关系,都比别国之间的关系要亲密而重要’。” (据《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