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示威不断,印度农民到底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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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朱
“如果政府不能撤销农业改革法案,我们将发起全国范围的抗议。”走上街头抗议的印度农民近日又向莫迪政府发起挑战。自11月下旬开始,印度政府与农民已进行多轮谈判,但一直无法取得共识。尽管负责印度“三农”问题的部长托马尔表示,政府愿意对新法案进行修正以打消农民的顾虑,但后者是否如他所愿“停止撕扯政府”仍有待观察。莫迪政府本想打破农产品统购统销模式和中间商的固有利益格局,让农民直接与市场联系,但担心失去“保护层”的印度农民对此并不领情。印度农民为什么这些年屡屡上街示威,这次的抗议为何得到海外印度侨民和一些西方国家政要的支持?说到底,农民进军新德里折射的是印度的“三农”困境。
为何抗议、自杀和“洋葱危机”多了
自11月26日起,印度农民不顾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在首都新德里等地举行抗议活动,反对政府出台的三个有关农业改革的法案——《农产品贸易和商业(促进和便利)法案》《农民(授权和保护)价格保证协议和农业服务法案》《基本商品(修正)法案》。按照印度主管“三农”问题的部长托马尔所说:“这些法案是历史性的,会给农民的生活带来改变,农民将能够在全国任何地方自由交易他们的农产品。”但农民要求政府撤销上述法案,继续保持现行保障性的“最低支持价格”制度。数以万计的农民向首都新德里进发,他们在进入城区的主干道搭建抗议营地,封锁高速公路。这期间印度警方与抗议者发生肢体冲突,甚至动用了催泪瓦斯与水炮。类似的农民抗议近些年在印度经常发生,只是规模时大时小,诉求各种各样。2017年8月,印度50万农民进入经济中心孟买举行抗议示威。当时的背景是,除表达对失业率攀升、农业收入减少的不满外,农民还要求保障他们在政府机构就业和大学就学的分配名额。2018年3月,印度农民再次进入孟买示威游行。3万多名来自马哈拉施特拉邦的农民高举着红旗,提出的诉求包括豁免贷款、提高农产品价格等。2018年11月,数万农民又到新德里国会大楼前示威,抗议莫迪政府推行的低粮价、限出口等农业政策。印媒报道称,相关政策造成农民经营成本飙升、粮价走低,直接导致农民生活水平下降。除了农民常态化的示威游行,印度农业还有两个现象值得关注:农民自杀人数增多和“洋葱危机”不断。印度国家犯罪记录局的数据显示,2019年有10281个农民自杀,而1995年至2014年,有近30万印度农民自杀。洋葱是印度人日常离不开的食材,每次洋葱价格上涨都会引起印度民众的强烈不满。印度拥有世界1/10的可耕地,是世界粮食生产大国。在这个世界人口第二大国,农村人口占到总人口的72%。但选举政治和工业化进程让印度农民日益陷入整体危机的境况。眼下的印度农民示威也引起欧美政要和媒体的关注,并对印度政府回应抗议的方式表示“担忧”。美国《纽约时报》评论说,新冠肺炎疫情和经济萎缩本已让莫迪政府头痛,持续近20天的农民示威怒火进一步加剧印度执政者的困境。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相关报道称,印度农民对新农业法案表示抗议,是因为他们认为这些法案摧毁了自己的生计。有来自北方邦的农民表示:“如果我们失去‘最低支持价格’、没有了这层保护,公司就可以很容易买断我们的农产品,这会让我们的处境更难。”在新德里抗议的农民拉克斯在接受英国媒体采访时表示:“这就像‘大鱼吃小鱼’,大商业集团将吃掉印度农民。”据印度“火线”网报道,近几天不断有卡车向抗议者运送大米、面粉、蔬菜、白糖、茶叶等食物,最近一次甚至送来近十吨重的杏仁。旁遮普邦农民帕尔·辛格说:“这些食物不光来自印度,有的还来自英国和加拿大。我们不缺食物,我们的食物足够维持几个月。”据报道,这场旷日持久的农民抗议活动还得到来自加拿大、美国、英国等国印度裔锡克教群体的支持,他们在聚居区和印度使领馆门前举行示威活动。总部设在美国的“锡克教正义组织”甚至威胁称,为支持农民,他们将“关闭”印度的一些领事馆。“强势政府”能做多少让步印度学者亚达夫将近代以来的印度农民运动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反抗英国殖民者的农民起义和抗议示威。第二阶段的农民运动兴起于20世纪80年代末,主体是土改后获得少量土地或因土改而改善境况的富裕农民,他们在农村经济发展和现代工业经济中面临被边缘化,主要诉求是农产品价格和农民工薪酬,是无地农民与大地主压迫间的斗争。第三阶段的农民运动主体是经济改革以来的农民激进主义者。现阶段,印度农业发展面临困境,农民贫困化,农业经济和生态危机正在变成农民生存危机,农民自杀和“洋葱危机”引发的抗议等都是相应的体现。据印度媒体报道,拥有近200个农民组织的“全印度农民协调委员会”近年来多次发起农民抗议活动。在印度,还有多个邦的民众为配合农民抗议活动举行罢工。印度《论坛报》还评论说,第三阶段农民运动正在消除地主、农民、无地农民等之间原有的界限,农村的贫困迫使他们联合起来发动反抗和示威。传统上,印度贱民阶层是农民工的主要群体之一,但主流农民并不把他们纳入农业活动,不被视为农民。但现在这一趋势在改变,农民运动更愿意让贱民和农村妇女参与其中。此外,印度城乡二元鸿沟不断拉大让农民重新思考:是不是现代经济体系的忽视和生态危机让农民整体陷入生存危机?或许这是印度所有农民组织第一次在一个共同议题上达成一致:向政府要求公平合理的农产品价格和免除农民债务。新农民运动要求政府对农产品价格给予补偿,实际支付的农产品价格与政府公布的价格相同,同时要求摆脱私人放债人的债务陷阱。事实上,印度中央政府每年向农村投入不可谓不多。2006—2007财年至2011—2012财年期间,印度中央政府财政支出中社会服务和农村发展占比从13.4%提高到18.5%,但农村脱贫效果不佳,历届政府在“三农”问题上鲜有进展,政党在选举时更多的是喊口号。2014年为了大选,莫迪的印度人民党承诺对“农业增长、农民收入和农村发展给予最高优先”,并提出具体数字,要采取措施提高农业盈利能力,确保至少超过生产成本50%的利润。莫迪选举期间还有很多承诺,如:上台后要在农产品收购“最低支持价格”上增加50%;增加农业和农村发展的投入;为60岁以上小农、边缘农和农民工提供医疗保障和更多农业保险;改革农业生产市场委员会,在国家和邦设立“土地使用局”、种子实验室等。然而,莫迪上台后,这些举措大部分没有实行,有的政策和立法用新名字替代旧政策和法律,佃农、无地农民和农村妇女等继续被排除在农业信贷、粮食收购价格支持体系、农作物保险和各种补贴之外。联邦政府比以前更加严格控制对粮食收购支持价格的补贴。2015年2月,联邦政府在回复印度农民协会申请农产品收购“最低支持价格”增加50%时表示,“这可能会违背市场(规律)。”面对各界批评以及印度人民党在2018年12月拉贾斯坦等5个邦的选举中全部败选后,莫迪政府又开始紧急补救——2019/20年度财政预算中大幅向农村、农民倾斜。2019年大选前,记者到邻近印度首都的哈里亚纳邦农村采访,对印度农村现状有了一些了解。在名为约特村的村庄,负责村公共福利与农村发展的马斯特·辛格抱怨说:“8年前政府在农民购买种子和化肥时,会给很大折扣,但现在政府将折扣取消了。现在政府要的农用电费更高了。”辛格当时还说:“现在的政府不支持农民。原来的政府会给农民各种保险,包括水灾和天灾等,但现在又取消了这些保险。”不过,记者也看到一些印度媒体分析说,“农业补贴增加了国家财政负担,压缩了农业投资空间。”(据环球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