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5 战史
志愿军文化教员:带着粉笔书本上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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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结
70年前,22岁的孙群英随中国人民志愿军40军119师奔赴朝鲜战场,两年时间里,她担任志愿军文化教员,给志愿军战士补习文化知识。她曾给许长福、杨根思等特级战斗英雄上课,并尽自己所能,让很多原本不识字的战士变得能够读报写字了。
放一枪,飞机来了;放两枪,飞机走了
孙群英1928年出生在河南,小时候念过几天私塾,后来上的新式学堂。“我的太爷爷、外祖父都是进士,我妈妈也读过书,她主张我从小就要读书。她读小学、初中的时间,正赶上八年全面抗战。上初三那一年,日本投降。高中三年,又赶上解放战争。高中毕业时,解放军进中原,她毫不犹豫地参了军。在部队里,她是为数不多的高中毕业生,有知识有文化。”一直以来,见到孙群英的人第一句话都会问:您上朝鲜打过仗吗?孙群英总是笑笑,“没发我枪,我一仗没打过。”对方更加好奇,“那发什么了呀?” “发我一盒粉笔、几本书,让我去教战士学文化。”在孙群英记忆里,1950年10月,第一批入朝的分别是38军、39军、40军、41军。孙群英回忆当年的经历,如数家珍。刚开仗时,美国“联军”司令麦克阿瑟曾经骄蛮地宣称圣诞节“要饮马鸭绿江”,意思是要打过中朝边界打到中国来。“志愿军一出国作战,美军不仅节节败退,还三易主帅。我们中国军队就是一个彭德怀元帅,那时采用诱敌深人,打夜战,打阵地战。”“当时美军在前线经常投放传单,可是好多战士文化水平特别低,不认识字就把传单给捡回来。那时就提出要‘国防现代化,战士们没有文化是不行的’。”基于此,1951年7月,部队再次兵赴朝鲜,22岁的孙群英被挑中,跟随40军119师从丹东出发,“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成为朝鲜战场上的一名志愿军文化教员。孙群英记得特别清楚,去朝鲜都是夜里走。那时美国飞机白天、夜里不断来轰炸,目的是封锁我方的运输线。“美军还放话说‘战场上我打不死你我饿死你’。我们坐着大卡车开上桥,大卡车开的时候有响声,司机听不到飞机的声音,而且夜里行车要开车灯,飞机来炸怎么办?志愿军就在山上设置岗哨,听见飞机要来了,放一枪,表示飞机来了。我们就赶快把车灯关了,熄了火停在原地。等听到岗哨放两枪,表示飞机走了,再接着往前开。”一路都有岗哨,沿途还有兵站,她记得到朝鲜“起码要走两个晚上,夜里走,白天不走,中间在兵站待一天”。过去只会拿斧头、拿镰刀的手也会写字了孙群英在朝鲜时教的学员主要是连排干部,他们总共十个文化教员,其中三个是女同志。战士们的文化程度参差不齐,只能一个人一个人问一遍:“你认识字吗?”“认识几个字啊?”她记得当时好不容易听到一个人说“我认识13个字”,特别高兴,赶紧问“认识哪13个字啊?”对方回答:“l,2,3,4,5,6,7,8,9,10,加上我的名字,一共13个字。”“有的不识字,有的认识几个字,有的还能看报能念一篇文章。”文化教员就根据摸底情况给他们分班:“一个字不认识的分到初级班,能看报纸的分到高一点的班”。为保证打仗、学习两不误,志愿军们以轮训队的方式进行学习,“留一个抽一个,这次排长来下次副排长来,这次连长来下次副连长来,一次抽100多人上课。”当时没有教室,都是在防空洞里上课。防空洞挖得很深,上面搭的枯枝树叶作为掩护。隆隆的炮声是常有的,上课时还要警惕敌人的袭击。战士们管上课叫“集团出队”,每个班选出分队长值日,一值值一个礼拜。教员进去刚走上讲台,他就喊“起立”,接着喊“出队,应到多少人,实到多少人,报告完毕”。然后教员还礼说“坐下”,开始上课。为了让志愿军在最短时间内掌握基本的汉字,文化教员还带去了单独为志愿军编写的教材。孙群英记得很清楚,“一个叫祁建华的人编写的《速成识字法》,把一到六年级的几百个生字集合,连排干部在三个月内读完,就达成高小毕业的水平。”讲课时,孙群英先把书里的生字针对不同人的程度挑出来,分别让他们认,“今天张三、李四要认什么字,就发什么字,每人一天都要认几十个字。”直到他们把所有的生字认完,再把书发给他们,让他们念课文。认了一些字以后,她还会加入一些造句、背成语的文字训练。有一次,孙群英跟战士们在一块儿吃饭聊天,忽然想起他们对“何必”、“何况”两个词总是分不清,赶紧又给他们讲了讲这两个词各自是什么意思;然后让他们像在课堂上一样口头造句。有个战士站起来就说,“现在我们的生活很苦,一天三顿高粱米,连馒头都吃不上,何况饺子。”另一个接着说:“抗美援朝是打仗,何必讲究生活?”看到战士们领会了词意,孙群英发自内心地高兴。当时一个班有三个教员,一个主讲,两个辅导。到了晚上还要上晚自习。当时物资供应极为匮乏,一个班只发一根蜡烛。“一根蜡烛要用两个晚上,得节省着用,一晚上只用半根。”志愿军战士学习非常刻苦,后来连蜡烛都没得用了,“战士们就点上一个带油性的松树枝,一手拿着松树枝,一手拿着书念,每个人一天要点十个松树枝,才能度过晚上的学习时间。”孙群英印象深刻,119师有一个叫杨树华的副排长是神枪手,他曾经创下“一枪打死两个敌人,两枪打死四个敌人”的纪录,被评为一级战斗英雄。可是他不仅不会写自己的名字,连钢笔都不会拿。“连里奖励他一支钢笔,他用大把攥的方法拿笔,我们个别辅导了他好长时间,才学会写自己繁体字的名字。”让孙群英格外自豪的是,“他后来三个月认识了几十个字,过去拿斧头、拿镰刀的手,也会写字了。”亲眼看见一架美国飞机被高射炮打下来文化教员们也经历过战火的洗礼,最险的一次,在离孙群英很近的地方,一枚炸弹炸了,土砾溅覆了她一身。后来,志愿军有了苏联支援的高射炮以及自己的高射炮,战斗力大增。孙群英亲眼看见一架美国飞机被高射炮给打下来,“打下来以后,那个飞行员跳伞了,战士们扛着枪冲过去把他抓住了”。没想到一会儿俘虏被带了过来,战士们想让文化教员帮着审问,“可是我们几个没有人会说英语,我只记得几个简单的单词,也没办法跟他对话”。她印象很深,那个美国飞行员坐那儿也不当回事儿,还拿出口香糖来吃,后来只好把他送到俘虏营。负责管俘虏的都是清华大学一些报名参军的大学生,她听人说起过,“美国军队规定,没子弹了、和上级失去联系、没有食物了,以上三种情况遇到任何一种,都可以交枪”。而且美国俘虏“老问什么时候吃肉,一听说吃肉就特别高兴”。朝鲜战场给孙群英留下一段刻骨铭心的回忆,还让她收获了爱情。1953年9月,朝鲜战争基本结束时,上面要派顾问团去支援越南,这次抽中了孙群英的爱人毕庶模(当时在炮团里当政委)。“他就跟领导提出来,上越南去能不能结了婚再去,带着家属去。”师里同意了,孙群英被调到机关里,不久后两人申请结婚。结婚后,两人又接到通知说不派顾问团了,就这样,毕庶模分到总政组织部,孙群英分到总政宣传部。1954年孙群英面临转业,她原本有机会去第一机械工业部,后来想到自己没学过机械,就不想去,于是提出来想当教员。她去找领导,领导一听挺奇怪,还劝她,“家有三斗粮;不当小孩王。别人都不愿当老师,怎么你就想去当老师?”1955年5月,她如愿分到北京女四中(现在的陈经纶中学)教书。55岁她该退休时正赶上学校分不来老师,孙群英又“超期服役”了8年;直到63岁才离开讲台。很多学生都知道孙群英老师抗美援朝时上过朝鲜,大家都有个同样的感受,“孙老师性格开朗,她格外珍惜今天的生活”。(据《北京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