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3 风云
美国人与大企业的“百年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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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何子维
得益于加利福尼亚的阳光、互联网和规模效应,扎根在硅谷的创业者大都因继承了“硅谷基因”,日益成长为了美国股票市场的领导者,也成长为全世界年轻人削尖脑袋想要挤进的雇主榜首。硅谷因此一度被认为是制造“美国梦”的先锋土壤,不创新,毋宁死。随着这些公司长大,财富日益集中,人们感觉到了不安。尤其是,当提供商品与服务的互联网公司拥有了参与社会基础设施建设的权力时,硅谷所代表的风险,前所未有地凸显了。这些公司尽管在不同的细分市场中独立部署,但不过是一具躯体上的许多脑袋而已,它们不仅可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而且依靠一副身躯做到了“大而不能倒”。事到如今,不单是身处风暴中心美国,全世界的人都试图驯服硅谷的妖怪。但在硅谷“捉妖”与孙悟空“打怪”不一样,妖怪与神仙的善恶并不分明,结局也说不上大快人心。
“科技毒蛇帮”坐上审讯椅
1911年,掌控全美80%的炼油工业和90%的油管生意的美孚石油公司,因触犯《反垄断法》,被当庭宣判分拆成34家小公司。一个世纪以来,美国出现了不少反垄断经典案例,寡头们的势力扩张也得到遏制,但仍有铤而走险者。2020年年中,反垄断捉妖师又出重拳,“审讯椅”一次性迎来四位主角,分别是苹果、谷歌、亚马逊和脸书。四位光鲜亮丽的大明星都来自阳光充足的美国西海岸。它们都拥有这个世纪的石油——数据石油。人们亲切地将它们名称的首字母合成一个词“FANG”。有意思的是,FANG在英语里有“蛇的毒牙”之意。“科技毒蛇帮”合力为一条力大无穷的毒蛇,缠绕着美国,它既裹挟着华尔街的财富,又将毒液渗入美国人的生活肌理。6月3日,白宫传来对“毒蛇帮”着手准备反垄断的消息后,FANG板块的市值瞬间蒸发1700多亿美元。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的统计数据显示,作为大洋洲为数不多发达国家之一,新西兰在2018年的国内生产总值(GDP)近2060亿美元。也就是说,“毒蛇帮”的反垄断还没正式上演,华尔街就亏掉了快一个新西兰。面对指控,作为当今世界上最顶级的首席执行官(CEO),苹果的库克、谷歌的皮查伊、亚马逊的贝索斯和脸谱网的扎克伯格都坐不住了,一起在7月底以线上的形式,参加了美国国会听证。除了急于“洗白”,对于“毒蛇帮”中的任何一个头头来说,反垄断的官司是绝不想沾染的致命干扰。作为美国市值前五大公司中一家,微软就是前车之鉴。20世纪90年代,微软遭遇世纪审判,一度被判决一分为二。尽管最终以承诺更开放得以和解并躲过一劫,但微软也遭受重创。直到去年,微软创始人比尔·盖茨还在感慨,如果不是反垄断官司挫其锐气,牵制精力,今天被广泛使用的手机操作系统本该是微软,而不是安卓,也不是苹果。一旦被反垄断捉妖师盯上,就意味着高额罚单、强制拆分、大伤元气。显然,“毒蛇帮”的任何成员都不想重蹈覆辙。谷歌发声明称,“自己的竞争是公平的”,脸谱网将自身成功上升到“美国梦”,“强烈反对”的苹果则硬刚回怼。亚马逊干脆甩出数据,证明自己占全球零售市场份额不到1%。然而,听证会一开场,美国国会众议院反垄断小组委员会主席大卫·西西林就给了“毒蛇帮”头头们一个下马威:“我们的创立者不会向国王鞠躬,我们也不会对在线经济的皇帝屈服。”墨守帮派的规矩在线经济的皇帝,这样的称谓毫不夸张。“毒蛇帮”中只要任何一家成员有所行动,“都有可能深刻且持久地影响数以亿计的人”,大卫·西西林说。与曾经的铁路寡头或石油大亨一样,“毒蛇帮”的成员们不仅依靠其市场地位掌握着美国国内的重要资源,其影响的范围远超过那些传统托拉斯,辐射至全球。而除了对公共福祉有影响,“毒蛇帮”更对竞争有牵制。《经济学人》在2016年就指出,这些公司的高利润和不断上升的市场份额,证明了整个经济中的竞争已经减弱。作为一个从来都尊重竞争者和超越者的产业,互联网能忍吗?作为长期引领世界创新潮流的土壤,硅谷又能忍吗?要知道,这两者今天的成就与反垄断本身就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1949年,美国的“正义超人”司法部对AT&T提起反垄断诉讼。虽然这家托拉斯侥幸过关,但其创立的贝尔实验室的专利技术被迫授权开放。在那之后,作为上世纪最重大的发明,AT&T专利授权生产的晶体管被公开出售,你只要花2.5万美元就可以了。这个判决结果成就了用信息技术改变人类社会的仙童公司、英特尔、AMD等一系列芯片企业,也造就了硅谷半导体时代。有人批评“毒蛇帮”参与的领域中,竞争太少了。这时,“毒蛇帮”会反驳,事实上竞争非常激烈。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不算狡辩。谷歌和脸谱网就在互联网广告市场中相爱相杀,而亚马逊始终对来自东方的神秘电商阿里巴巴提心吊胆。苹果则更加落魄,在今年第三季度的全球智能手机市场中,直接掉出前三,不及小米。因此,“毒蛇帮”之间强强捆绑,以维持在各个领域的主导地位。苹果和谷歌相互站台,就是典型的例子。从2017年起,苹果就将谷歌的搜索引擎和地图服务作为苹果设备上的预选项。乍一看,像是用户有了多元化的选择,事实上,那是谷歌买来的。谷歌这家所谓“不作恶”的公司,将其全球净利润的15,即80亿~120亿美元交给了苹果。作为回报,苹果需要确保谷歌的产品是苹果设备上的默认服务。硅谷毒蛇帮之间像这样的“暗箱操作”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相反,它更像是一种“帮派规矩”,大家都默默遵守。在2011年的一起集体诉讼中,一封曝光了的邮件显示,苹果与谷歌暗中协议互不“挖墙脚”。这样的规矩,在硅谷的多数公司之间其实是约定俗成。包括戴尔、IBM、eBay和微软、梦工厂等多家科技企业,默守类似规矩所涉及的员工总数还超过了100万。薛定谔的“美式反垄断”硅谷创新乏力,几乎是近年来的一种共识,很多美国人将此归咎于巨头的垄断。是以,反垄断调查被寄予了重望,至少要恢复硅谷创新能力。但结果是这个期望有些自欺欺人。一百多年来,在美国反垄断大棒下,其实被拆解的公司仅有两家,埃克森美孚和AT&T。除此之外,还没有一家美国巨头因为自己的政府反垄断而倒下。相比美国反垄断的手下留情,欧盟则属于充满敌意的真刀真枪。据一项广泛的全球调查,欧洲已成为监管科技公司的领军者,仅2019年上半年,欧盟就提出了近200项新政策。特朗普还特意为新上任的欧盟反垄断专员玛格丽特·维斯塔格取了个“收税女魔头”的外号,指责欧盟故意打压美国企业。但这并不意味着,美国的反垄断调查是“作秀”。众所周知,大企业往往意味着高额税金,它们不仅是国民经济支柱,更拥有巨大的就业吸纳能力。既能帮助美国政府解决就业和税收问题,又能帮助美国继续占领科技大国地位的“帮派”,到底该不该打掉,更像“薛定谔的猫”。甚至有时候,美国政府比任何人都更希望托拉斯的出现。比如,2008年金融危机时期,美国政府高调鼓励企业通过兼并和收购来度过危机。比如,奥巴马执政时期,其政府不仅放宽反垄断执行力度,拒绝对谷歌等“毒蛇帮”成员提起反垄断诉讼,更直接聘用硅谷资深人士担任重要职位。直到特朗普上台,风向发生了变化。特朗普曾许诺,对毒蛇帮的宽大处理在2016年总统大选之后就结束了。尽管就像今天全世界看到的那样,特朗普很快食言,但对于白宫来说,事实可能更为复杂。在美国政客们那里,只有当他们意识到毒蛇帮威胁到他们的政治根基时,他们才会对毒蛇帮的市场影响力持批评态度,这时,反垄断调查转眼就成了一种制衡的手段。特朗普就是这样。他发现毒蛇帮存在压制共和党人言论和相关新闻的情况后,就对硅谷的毒蛇帮心怀芥蒂,并呼吁更严格的反垄断监管和在线隐私规定。不仅如此,特朗普今年在白宫会见推特的高管时,还称自己受到了推特的不公平对待,致使自己的粉丝数量忽多忽少。对于特朗普来说,他宁愿牺牲掉一些经济上的损失,也决心要好好整治这些拥有话语控制权的毒蛇帮,看似在维护公平正义,其实是为了给自己政治竞选铺路。但说搞政治,毒蛇帮的成员们也不逊于特朗普。为了从美国政府获得一份合同,避免遭受反垄断调查等冲击,毒蛇帮的成员们也做了很多讨好特朗普政府的举动,比如库克就曾陪同特朗普参观得克萨斯州的苹果工厂。从现象上看,如今这出热热闹闹的硅谷反垄断“捉妖记”中,还有一些私人恩怨没有了结。但时不我待,眼下,特朗普正要搬出白宫。硅谷的妖,还捉吗?(据《南风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