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些用宝石付工资的国家

  • ■ 邓晨

        几年前印度总理莫迪出访“高山之国”尼泊尔时,特别前往一间“圣石神庙”参拜。原来在尼泊尔的甘达基河岸,大量出产一种菊石化石,它们是数亿年前在海洋里觅食浮游生物的头足类生物,样子长得像小尺寸的鹦鹉螺。数不清的残骸经过地壳变动,出现在海拔3000米的河边,信徒们并不把它们视为化石,而是看成象征大神毗湿奴的“圣石”。
        在距尼泊尔很远的伊朗,11世纪的哲人伊本·西那曾经思索过化石的成因,他猜想地震会释放出某种液体,把动植物变成石头。这种想法从他的经历来看或许也不难理解,那时候他正好住在土库曼斯坦与伊朗交界一带,这里不仅有亚洲最高的火山,地震十分频繁,有时地面还动不动就喷出天然气、石油与沥青。古人除了拿喷出来的东西作为神庙里的圣火原料、筑墙铺路、当武器,还用来治病——现代商家甚至把它包装成石油沐浴SPA。
        土库曼斯坦的天然气在古代曾是拜火教神庙中的圣火,今天却成了中国厨房里燃气灶的焰苗。因为土国现在是中国进口天然气的最大供应地,管线一路向东经过乌兹别克斯坦、哈萨克斯坦抵达霍尔果斯口岸,最后到达上海、广州、深圳,在全国天然气总消费量中占比不低。
        这里谈论土库曼斯坦的石油与尼泊尔的菊石化石,要说的其实是两者貌似遥远,却曾经是同一片浩瀚的汪洋大海,涵盖了从地中海到太平洋的广大面积。

        由于伊朗、阿拉伯、印度等板块在数亿年前冲撞欧亚大陆板块,碰撞处的岩石才隆起成为高山,在今天称为“阿尔卑斯-喜马拉雅山链”,可以说是欧亚大陆的屋脊。

    冰川下的黄金    横亘在吉尔吉斯斯坦、哈萨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与中国之间的天山山脉,也是这广大山链的一部分。
        约1400年前,玄奘经由天山的别迭里山口进入吉尔吉斯斯坦地区,在海拔超过4000米的山口遭遇寒风暴雪,他的两名徒弟还有近半数随从都在此丧生。
        今天在别迭里山口的附近是一座知名金矿,矿工在低于零度的冰雪天候中进行开采,来自远古海洋形成的矿床贡献了吉国将近10%的国内生产总值(GDP),却也是“资源民族主义”的情绪焦点,以及环境破坏的来源。比如说最近吉国的政治动荡中,众多矿业公司遭到抗议民众袭击,其中就包括运营这座库姆托尔金矿的加拿大企业。
        长期以来,吉国的抗争民众已经把“库姆托尔”视为政治腐败与环境破坏的代名词。人们认为这家加拿大企业忽悠、行贿本国政府官员,卷走资源,应该将库姆托尔收归国有。2015年时,前总理奥托尔巴耶夫因为不愿实行国有化,只做了一年就辞职下台,另一位前总理则因收贿被关押。
        另一个问题是环境污染,提炼金矿需要使用剧毒的氰化钠。在一次严重的事故中,货车翻覆使大量原料倾泻在河流里,导致4人死亡,数千人留下了后遗症;
        金矿还产生大量废料残渣,有的倾倒在冰川附近,有的则太过靠近湖泊河流,气候变化造成的冰川融解使有毒污水扩散,而且矿区上方的湖泊水量正与日俱增,有溃堤冲向废料区的危险。
        基于库姆托尔承担了吉尔吉斯斯坦近1/4的工业产出,又提供了最多的就业岗位,从前总统阿坦巴耶夫到刚上台的代总统扎帕罗夫,尽管面临政治压力,但都不敢推行完全的国有化。
        经过漫长的周旋谈判后,吉国政府与加拿大矿企达成协议,将环境税由每年的31万美元提高到300万美元;另外增设环境发展基金与癌症研究发展基金,用企业社会责任的模式来执行改善,这是目前的折中之道。
     本·拉登的青金石

        丝绸之路是双向的,如果说玄奘的西行之路历经险阻,那么马可·波罗东游亦是经受磨难。
        他穿过阿富汗险峻的帕米尔高原,由狭长的“瓦罕走廊”进入中国,这块区域属于阿富汗东北角的巴达赫尚省。由于阿国长年战乱,所以跟玄奘的别迭里山口不同的是,这条走廊现在并不畅通。
        马可·波罗行经此地时记载,这里出产青金石,这是种蓝色的艳丽宝石,由远古海床的沉积岩在造山活动中历经变质作用而形成。
        古埃及著名的图坦卡蒙法老面具上镶着它;巴比伦的尼布甲尼撒国王用它装饰华美的伊什塔尔城门;古代中国的皇家天坛用青金石装饰;敦煌莫高窟的壁画、北宋的《千里江山图》、维梅尔的《戴珍珠耳环的女孩》都用它做颜料。
        青金石在宝石界有如此尊贵的地位,价格曾堪比黄金,但是如果看看原产地巴达赫尚的现况,那么青金石的意义会更加血淋淋地真实。
        因为这种宝石在阿富汗的连年战乱中扮演着很重要的角色,在上世纪80年代苏联与阿富汗的战争中,巴达赫尚山区就是伊斯兰“圣战”分子对抗苏军的一大据点;到了后来塔利班政权时期,又成为北方联盟对抗塔利班的堡垒。不论对“圣战”分子还是北方联盟,青金石都是支撑他们的财源,据说本·拉登就拥有青金石矿山的股份。在战争期间,这些青金石会被走私出去,透过世界各地的宝石商人网络进行贩卖,许多香港商人都还能回忆起上世纪80年代与阿富汗人交易的情形。
        本·拉登成立“基地”组织后构建的交易网络,比巴达赫尚军阀的关系网更广大,从塞拉利昂的钻石、坦桑尼亚的蓝宝石再到阿富汗的青金石,都在这个交易网络里流通,恐怖分子的薪水常常也就是用宝石支付的。
        塔利班自然想占领青金石矿。有人推算在2014年时,巴达赫尚当地反塔利班的指挥官获取了大约1800万美元的青金石利润,塔利班则掌握了100万美元的收益。
        为了防止走私继续扩大,阿富汗政府军自2015年尝试严格封锁采矿与走私路线,塔利班的收益却反而一度扩大到400万美元。除了走私始终不断,2019年7月塔利班也一度直接占领矿区,政府军花了两个月时间才夺回来。
    我们都被山岭造就

        如果说山岭给人们一种比黄金或青金石更根本的财富,那无疑就是水资源了。青藏高原带来了长江、黄河、印度河、恒河与湄公河,安纳托利亚高原造就了两河流域,帕米尔高原与天山则形成了中亚最重要的阿姆河与锡尔河。
        但是在冰川融化的年代,这些河流都将面临问题。开始是迎接剧增的水量、冰崩或大水决堤的灾害,然后可能面对河流水量减少的现实,上下游国家对河流的管理却未必能互相信任,还可能彼此纠纷不断。
        文章开头提到尼泊尔出产菊石的甘达基河,是每年常因大雨泛滥的一条河,下游的印度村落深受其害,所以尼泊尔常允许印度人员前来疏浚与维修堤坝。
        但2020年6月间,尼泊尔与印度发生领土争议,印度媒体传出各种消息,包括尼泊尔拒绝印度人员进入,或是尼国将断水“造旱”、开闸“水攻”。后来虽然澄清是假消息,印度人员被允许进行维修,2020年7月却仍然发生了洪水。两国之间的摩擦其实由来已久,尼泊尔往往不乐意配合印度兴建水利工程,而尼方想建的工程也备受阻挠。这又会带上其他争端,例如印度就阻止尼方与中国合作兴建水坝。这种争端便已不仅关乎自然资源,也是地缘政治的角力。
        关于兴建水坝的争端,在中亚地区较有名的是塔吉克斯坦的罗贡坝。这次在下游的不是印度,而是乌兹别克斯坦。
        罗贡坝最大的阻碍是,长期掌握大权的乌兹别克斯坦领袖卡里莫夫,唯恐乌国的水资源已经足够稀缺,不允许塔吉克人建坝掐住乌国命脉,甚至想动用军事力量解决。
        直到他去世后,新总统米尔济约耶夫改采双赢策略,塔吉克斯坦供应电力给乌国,乌国则回报以天然气。
        中亚地区自古以来部族复杂,不同的政治体为了无数的历史原因彼此征战和角力。
        每个文明将自己视为中心,对古代中国来说这里是遥远的西域;对波斯人来说这里是游牧民族的大本营“图兰”(伊朗对“中亚”的称呼);对沙俄来说这是落后的殖民地。但更重要的是,这也是各个文化离开自己的疆域,接触其他文化的交流之地。
        其实这与庞大的山岭地带有着莫大的关系,就是这些山地创造了周边的河流文明,使得它们拥有各具特色的历史传统,同时山岭又使彼此之间的交通变得不太容易。
        以山的眼光来理解整个地区,或许能帮助人们脱离单纯从平地视角出发的眼光。11世纪的地理学家比鲁尼就已经以鸟瞰的视野,看到不同的流域都发源于世界屋脊的宏观地理。
        数千年来造访内亚山区的旅人知道,如果要遇见其他文明,除了穿越山岭别无他途;而在全球气候变化的时代,或许更需要了解,我们都同样依赖着这片山岭。(据《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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