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亲历印度疫情,我在大暴发前夜“逃离”新德里

  • 编者按:
        本文作者罗瑞垚旅居印度,过去一年多里,她亲身经历了印度从第一波疫情高峰中缓慢复苏。与此同时,她也见证了印度——一个人口众多又并不富裕的发展中大国,如何在疫情防控和经济发展中艰难取舍,如何在疫情暂缓时放松警惕,最终在遭遇第二波疫情冲击时措手不及。
        首都新德里是印度疫情最严峻的城市之一,自4月19日晚开始全面封锁,目前仍未结束。因为签证原因,罗瑞垚“幸运”地赶在封城前夜离开了新德里,回到中国。她在隔离中写下此文,希望以亲身见闻为关注邻邦灾难的读者提供多一份参考。

    ■ 罗瑞垚

        我是2021年4月15日的晚上到达印度首都新德里的。4月中旬起,新德里的新冠确诊病例增长曲线开始陡然上升,日新增病例超过了一万例,政府宣布从晚上10时开始实施宵禁。机场到酒店的路畅通无阻,几乎看不到车,只有警察在查验证件。
        在酒店办理入住时,前台看到我的护照,要求我提供新冠检测证明。我跟他解释,我不是从中国来的,过去的一年都住在南部的班加罗尔,并提供了居住证明,他才作罢。根据当时新德里政府的要求,只有来自马哈拉施特拉邦、古吉拉特邦等地的人需要携带核酸阴性证明,相对来说,当时班加罗尔所在的卡纳塔克邦疫情较为稳定。
        然而,当晚有几位新德里本地的居民办理入住,却无需提供核酸检测证明。我问前台的工作人员,“你知道,现在新德里的新冠检测阳性率已经有20%了吧?”他停顿了一下回答,“我们只是遵循政府的规定。”
        这只是印度疫情失守的一个小小缩影。
        过去的一年多里,我经历了印度从第一波疫情高峰中缓慢复苏,很多人才刚刚从停滞的生活和新冠的阴影中走出来,谁也没料到疫情会在此时反扑。4月18日,我离开了新德里,回到中国。从那天开始,新德里医院和火葬场不堪重负的图片开始占据媒体头条,第二波疫情高峰像海啸一样席卷了印度,比去年来得更为猛烈。
    防疫的两难抉择
        我在新德里时,医疗挤兑已经出现苗头。根据使馆的要求,我必须要在登机前做核酸和抗体检测,才能拿到绿码。4月16日那天,我试图联系医院和检测机构,打算咨询好再过去检测。意外的是,我打了七八个电话,几乎每一个都是忙线,要连续拨打十几次才能接通。
        我怕检测延迟、赶不上申请绿码,决定直接打车去一个私立检测机构。一周之前,我打电话联系过,当时它的答复是,排队10~15分钟即可检测,结果在6~8小时内出。但我到了现场发现,前面排队的有50多号人,我等了两个半小时才做完检测,因为检测量飙升,结果也要10~12小时才能拿到。后来我看到新闻,新德里的检测机构已经爆满,两天左右才能出报告。
        我离开的那个周末,新德里宣布实施严格的宵禁,后来又延长为两周的封城。但病例的增长仍在加速,目前仍未到达拐点,新德里也成了目前疫情最严重的城市之一,日新增病例已接近3万,活跃病例也接近10万。
        这对任何一个印度城市来说,都是难以承受的。根据疾病动态、经济和政策中心(CDDEP)2020年4月的估计,新德里的总病床数量不到4万,ICU病床不到2000张,呼吸机的数量不到1000个。虽然在去年的高峰期,政府建设了许多临时的新冠医院和隔离设施,但很多都在疫情放缓后停止使用了。
        因为医疗设施的短缺,印度从一开始就不是采取“万无一失”式的严格隔离,而是允许无症状和轻症的患者居家隔离和治疗。当然,这也和印度人的家庭观念有关系,生病时,他们更希望有家人在身边照顾,强行要把所有新冠病人隔离,是几乎不可能的,甚至可能导致有些人为了躲避隔离而不去做检测。
        因此,在去年的第一波疫情高峰时,虽然孟买等个别城市也出现了短期的医疗挤兑,但大多数地区的情况仍然是可控的。但今年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在变异病毒和大型集会的推动之下,印度的各大城市都出现了病例的激增,甚至也波及了北部的一些农村地区。更让人担忧的是,这一波疫情中出现了更多整个家庭一起被感染的案例,这样一来,单纯的封城对控制疫情蔓延的效果可能不像去年那样立竿见影,局面会更为复杂。
        我的一个朋友家在卡纳塔克邦的一个海滨小镇,4月中旬,他全家都检测出阳性,但政府的基层医疗人员每天只负责上门“打卡”,确保每个人都在家,而不负责协助提供任何生活所需。被逼无奈,他还要隔几天就去市场采购一次。
        对他和家人来说,新冠还不是最大的担忧,而是害怕被孤立的“病耻感”。在这波疫情高峰来临前,在很多印度的农村地区,得新冠仍然是一件新鲜事。在有些地方,公立医院也不会立马给你做检测,一般是开点药让你回去观察几天,还未好转的话再去做检测。
        “我们第一次去医院时,他们甚至给了过期的药。”他很愤怒,但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因为父母怕别人“像罪犯一样”对待自己。
        然而,印度政府目前正在忙着扑灭医疗资源短缺的火,还无暇顾及居家隔离的漏洞。
        这种两难抉择也一直贯穿在印度的整个防疫过程中。疫情防控和经济发展、公共健康和个人生计,作为一个人口众多又并不富裕的发展中大国,印度只能在两端平衡取舍。这也导致政府在疫情缓解之后放松了警惕,单一地寄希望于疫苗,在第二波冲击到来时措手不及。
    夹缝中的在印华人
        这一波疫情高峰中,在印华人的处境也很受国内媒体的关注,毕竟在过去的一年多里,中印关系也出现了波折。
        虽然我们和印度是邻居,但相对来说,两国民间的交往一直比较少。即使在最多的时候,在印华人的数量也只有几万人,还比不上有些欧美国家一个城市的华人。2015年开始,因为看好印度互联网腾飞的机会,很多国内的互联网巨头都开始在印度建立业务,也吸引了很多初创团队去印度创业。印度的旅游业也开始逐渐进入国人的视线,在2019年,一共有34万人次中国游客到访印度。
        但这一切在去年疫情暴发后戛然而止。印度是最早与中国断航的国家之一,国内疫情暴发后,很多回国过春节的华人再也没能回到印度。但很快,新冠疫情也波及了印度,春节期间滞留在印度的短期出差、旅游的华人,有一半左右乘坐使馆包机回到了国内。到了6月,印度政府几乎一网打尽地封禁了所有中国公司的互联网业务,很多人也没有了再去印度的理由。
        2020年10月,印度宣布对中国开放签证申请,但就实际情况来看,签证申请很严格,一般只有大公司或在印度的实体行业投资的人才能拿到,所以赴印的华人屈指可数,倒是陆续有人通过转机回到国内。
        一般来说,大多数印度的华人群体和当地的交往并不深入,疫情之后,绝大多数华人更是慎之又慎,尽量不会出门与人接触。但即便如此,这波疫情中也有数位华人感染了新冠,在中资企业中,也出现了不少印度雇员不幸病逝的情况。
        此外,疫情时代,印度民间对中国的不满情绪也有所增长。更让我担心的是,政府和媒体的误导会否在民众的心里种下无意识的种子。(据《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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