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无法拒绝酒局的日本女人

    显然，在日本这个暧昧文化主导的社会中，存在很多人们都心知肚明、甚至利用起来游刃有余的“潜规则”，但有人理所当然地说出来，打破心照不宣，还是让规则当中的每个人都尴尬无比。

平权偶像的倒掉

    日本前首相森喜朗曾经说，山田之所以能够成为内阁新闻官，有赖于她是一个“识大体的女人”。
    50岁的山田真贵子曾经一度被日本媒体奉为男女平权、女性职场榜样的存在。2013年11月第二次安倍改选内阁时，毕业于日本早稻田大学法学院的她，成为日本宪政史上首位女性首相秘书官，2020年9月菅义伟内阁成立后，被任命为内阁新闻官。
    育鹏社出版的中学公民教科书的“男女平等”的栏目，专门刊登了她从时任首相安倍手中接受任命的照片。正是这样一位平权榜样，说出了那番与饭局有关的观点，而且还成为一个“不会拒绝酒局的女人”。这段发表于2020年6月的视频演讲，是山田应东京大学校长小宮山宏元邀请录制的。
    她在演讲中提出了三个建议送给“网络时代的日本年轻人”——适应新常态、融入全球化社会，以及具备提升运气的能力。
    参与酒局就是山田所说的提升运气的能力之一。
居酒屋，下班后的第二职场

    酒局在日本的职场文化中也称为“恳亲会”，顾名思义是“恳切交谈，建立亲密关系”的聚会。根据主题的不同，有入职的“欢迎会”，离职的“送别会”，以及每年年底年初的“忘年会”。
    随着日本战后经济的飞速发展，上世纪80年代居酒屋连锁店开始在日本都道府县落地开花。职场酒局文化就是这样随着居酒屋行业一起发展。
    在东京都内，新桥、日本桥、新宿、池袋这些公司写字楼密集的商区，车站附近都各有好几条开满了居酒屋的街道。
    拎着西装外套、扯松领带的上班族三五成群，随处可见，一直徘徊到深夜才随着灯光熄灭赶着“终电”散去。
    在去年疫情期间，居酒屋无法正常营业的情况下，时任首相安倍还提出了“在线酒局”的概念——即使是居家办公的情况下，辛苦工作一天的上班族还要正装坐在电脑前，准备好酒和下酒菜，陪着上司和同僚一直喝到深夜。
    由此可见，日本的职场酒局文化有多么深厚。
    在日本，喝酒是完美的关系破冰剂，而喝醉更是能让双方关系变得坦率。大阪职员Naoya就坦言，对日本这个平时看起来秩序井然的社会而言，“酒精能让他们更开放地表达情感和观点。”
    在日本很多求职和职场文化教育的网站上，都有关于职场酒局文化的介绍，甚至细化到如何安排座次、如何点菜倒酒，以及对跟上司、公司前辈、同辈，以及客户聊天的建议话题。
    而对于女性员工来说，酒局文化更不“友好”。一家叫做MyNavi（我的向导）的求职网站的女性网页，提出了女性参与酒局的五个注意事项——不能喝醉、注意察言观色、适度的照顾酒局上的其他人、努力参与话题、避免自说自话。
    “曾经有一度很流行女员工要给餐桌上的人布菜、倒酒，全心全意的为大家服务，但这在当下的职场显得过于刻意了。”这篇文章中写道，“比起这样服务员一样的角色，现在更需要女性更加自然地展现自己温柔、细心的一面。显然这样的度更难以拿捏。”
    去年在线会议、在线酒局的流行，更是令日本电商网站的“美颜摄像头”“美颜灯”销量大幅度上涨，职场女性即使是坐在家里的电脑前也是要时刻保持端庄、靓丽的形象。
    酒局结束后，影响依然在。酗酒后的男性，更容易产生暴力行为。世卫组织（WHO）的一份报告显示，发生在亲密伴侣间的暴力，很多时候与酒精有关。
    2019年，日本男性杂志《SPA!》还曾登出了一份猎艳排行榜，生生造出5所大学的女大学生在参加饮酒聚会后酒后乱性排名，并指出在这些大学女生参加的聚会上猎艳更容易得手。
    此外，这本杂志还教授男性如何通过女生的着装和外表来哄骗她们以及判断一个女生是否有意发生性关系。
打破沉默的日本之耻 

    酒局滋长的不仅仅是病态的职场文化，还有性犯罪。
    在日本，与女性服务有关的一切充盈着社会的日常，色情读物常常堂而皇之地与家用物品一道摆放在便利店货架上，某种程度上这也是日本传统性别角色观念的一种折射。
    事实上，在日本能够立案的性骚扰案件中，被害人胜诉率很高，问题在于更多人倾向于选择沉默。
    2015年，媒体人伊藤诗织参加一场饭局时，被日本首相安倍晋三的传记作者、著名记者山口敬之下药迷倒，随后遭后者性侵。
    这样的事情，在日本并不罕见。
    伊藤诗织遭性侵后，她一直坚持说出真相，让犯罪者受到惩罚，却持续遭到多方势力打压，最终还不得不一度离开日本。但她仍然坚持提起诉讼，斗争了近四年，到2019年，伊藤诗织才终于胜诉，这次属于女性的胜利搅动着讳莫如深的日本社会。
    伊藤的勇敢和直白甚至引起了其他日本女性的反对。
    日本自由民主党议员杉田美绪在接受采访时表示：“她作为一名女性有着很明显的错误。在男人面前喝那么多酒，还失去了记忆。作为一名在社会上工作的女性，总会有你不喜欢的人来接近你。学会如何妥善地拒绝这类事情是一项必备能力。”
    然而时代不会因为少数人的怯懦、自卑而倒退，随着“男女平权活动”在全球范围内的推进。
    日本社会中女性的职场环境在近年来也呈现出改善的趋势——最代表性的转折点就出现在今年2月。
    日本奥林匹克委员会临时评议员会议上，有人提出日本奥林匹克委员会的女性理事仅为约20%，应增加女性理事的名额至40%，时任东京奥组委主席森喜朗反对说：“有众多女性加入的理事会很费时间。”他的言论违反了倡导男女平等的现代奥运精神，尤其是日本还希望借本届奥运会塑造更好的国家形象。
    五天内，约390名奥运志愿者宣布退出东京奥运会的志愿者工作，随后森喜朗被迫辞去了东京奥组委、东京残奥组委会长职务。
    由一个“女性话题”造成的麻烦，只能由女性收场——前日本内阁奥运大臣桥本圣子接替森喜朗担任东京奥组委主席，丸川珠代出任日本内阁奥运担当大臣，加上东京都知事小池百合子，在日本今年最受瞩目的舞台上，和国际奥委会主席巴赫面对面的日方代表全员由女性出马。
    然而不得不说，这些故事的女主人公，无论是失败的山田真贵子，还是以胜利者姿态出现的桥本圣子、小池百合子，亦或是伊藤诗织都可以算得上日本职场女性的“上位者”。
    在日本，不为人知的职场角落、饭局酒场，仍然存在着很多不为外界所知的性别歧视甚至性别伤害的现象。正如伊藤诗织胜诉的2019年，同样也出现了《SPA!》周刊的猎艳地图一样。
    但无论如何，就像伊藤在《日本之耻》的结尾中说的那样，“如果你开始行动，肯定会激发一些涟漪。我同时经历了好的和不好的方面，但这总比沉默好。”（据《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