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入朝参战时

    肖健卿 湖南省湘乡市人。1933年12月生。1950年9月，从湖北革大毕业后分配到中南军区机要学校并入伍。1951年7月入朝参战，分配到志愿军总后二分部机要科任机要员，后调至志愿军总后二分部汽车第12团警通连和技训队任文化教员。

    1954年6月回国，调志愿军后勤第一速中任教员。1956年6月调至总后重庆渝办管辖的成昌兵站，先后任政治处宣传干事、秘书等职。1961年8月调成都军区政治部宣传部任新闻干事，1964年8月任新华社常驻成都军区记者。1978年9月曾兼任成都军区宣传部新闻科副科长。1980年起先后任新华社成都军区分社副社长、社长。1992年退休。

    在抗美援朝战争七十周年的今天，不禁使我想起在1951年7月间踏上朝鲜战场，参加抗美援朝的一段难忘的往事。虽然时已过去半个多世纪，但翻阅着当时断断续续写下的日记，那时的情景仍历历在目……

    1951年6月，我从中南军区机要学校毕业后，便被直接分配至志愿军赴朝参战。我当时在日记中写道：“抗美援朝在我心内不断地震荡着。我高兴万分，为能参加这一次有国际历史意义的战争倍感幸运!同时我更感到难得的是，我能参加这次实战对我的锻炼。”

    7月24日下午3时，我们一行分配到志后工作的20位同学，从丹东乘车开始出发。当时鸭绿江大桥正在维修，我们是从上游辑安浮桥上驶上朝鲜的。

    一路上，我们以好奇的心情踏上朝鲜的大地。其实，庄稼也是长得绿油油的，别有祖国南方的风味，山青水秀的，只是生活习惯与语言有所不同。

    汽车行走不远，我们便按指令，对车辆进行伪装，以防空袭。

    一路行来，给我印象深刻的是，所经过的城市，没有一处是完整的，都曾经被炸毁，无人居住。心想，不知有多少朝鲜老百姓无家可归啊!这不是我们要抗美援朝的目的吗?!不使我们的祖国也与朝鲜一样的遭受如此的破坏。

    自汽车驶上朝鲜国土后，我们沿途都看到设有遇敌机来袭时，鸣枪示警的防空哨，以便夜晚行驶的汽车提前关灯，提前隐蔽。至夜，我们第一次遇到敌机空袭，大家都警惕地慌忙站了起来，这时，带队的处长立即制止我们，并大声说：“有敌机来袭，大家一定要镇静，不要惊慌，要听从指挥，不能随意各自跳车!”他一边指挥汽车熄灯，在树丛中隐蔽。

    我们大家屏住呼吸，听着飞机从头顶上快速飞过。不一会，我们就看到，在我们后方经过之处，冒出了浓浓烟火，大家猜想，可能是投下了燃烧弹所致。

    一路前行，天下起雨来，我们把车上的大油布搭上，不一会，又在油布下，我们遇到了一次敌机来袭，听到飞机从我们头顶上飞过，并还在附近用机枪进行扫射。

    一路前行到博川，大约在半夜以后，住宿在朝鲜的老乡家中。我们第一次睡火炕，大家都感到很稀奇。看到朝鲜老乡家的火炕，房子有多大，火炕就有多大。家中一般分有内、外室，内室是家中的卧室，一家大小都睡在内室火炕上。外室一般是做家务所在地，和让外人居住之地。第二天白天，我们就在此地休息。在漫步城中看到，博川火车站虽小，但已被敌机完全炸毁，只见到在附近的铁道上，还停有装有煤炭，被敌机炸毁的车皮。

    第二天晚上，我们又继续前行，一路上又遇到敌机多次来袭，仍按防空哨提前鸣枪的警示，马上停车隐蔽或慢速前行。当晚，我们行至肃川孟中里，仍在朝鲜老乡家中休息。

    至第三天，我们又行驶一晚上，才到达我们所要到达的目的地——志后所在地。当时志后机关都设置在防空洞里。

    一天半以后，我与另一同学、河南籍的许汇川，被分配至位于阳德的志后二分部机要科工作。就在分配决定的当晚，我们正巧搭乘到志后开会的二分部李部长的小车，一路登程返回二分部。

    途中，即将经过一座大桥处时，突然遭遇敌机空袭。不一会，敌机投下数不清多少的照明弹，照得四周通明透亮。参军不久又新入朝的我们，心中不免涌现出一丝恐惧，首长好像看透了我们的心思，镇定地小声叮咛道：“两位小同志，不要害怕，这里是敌机经常封锁的地段，而我们正好借着这亮光，避开大路，从稍远处下游浅水滩冲过河去!”

    这时，只见驾驶员熟练地驶离大路，到达下游一段河流浅水滩，毫不停留地开车涉水过河。河中密布的鹅卵石，不时使小车上下左右颠簸。我们真担心小车会在河中熄火被阻。

    果不然，就在一深水处，小车被鹅卵石阻碍难以前行。这时，不用首长发出什么命令，我们立即紧跟着首长和驾驶员，毫不犹豫地跳下齐腿深的河水中，一同奋力推车。待我们艰难地跨过小河，冲过封锁线后，就听到远处敌机一阵阵俯冲扫射的机枪声……

    阳德是位于朝鲜大山中的一座小域镇，因为城中有一处温泉，修有一座较好的室内澡堂，显得比较热闹。如今，沿着山沟的建筑物和四周山坡上修建的防空洞里，驻扎有中朝部队的后勤机关、仓库和医院等单位。志后二分部机关便安营扎寨在温泉上方的大山半腰，全部住宿在坚固的防空洞里。

    就在以后不到半年的时间里，连续发生了三件使我难忘的事情。

    第一件事是，有一天夜晚，我们机要科一位值班的同龄战友、东北籍的刘涌，在去分部首长住地送电报时，刚登上一段斜坡石梯路，走向首长住地前的平台时，不幸遭遇空袭，敌机投掷的炸弹，刚好落在首长防空洞上方的山上，弹片横飞，从他胸、腹部划过，当即流血不止，抢救无效牺牲。

    也就在这后不久，因敌机频繁袭击二分部住地，又发生了第二件事。也是在一天夜晚，敌机投掷的炸弹，散落在我们防空洞的四周。

    我在日记上记载道：“防空洞前面的房子被炸倒了，四周的树木全部被拦腰炸断。截断的树技和掀起的泥土，正好将我们所住的防空洞全部掩盖。”

    至第二天天明，我们的防空洞里仍然一片漆黑，待战友们发现，清除掉掩盖的树枝和泥土，我们才得以走出防空洞。

    第三件更为严重的事是，有一天夜晚，敌机照常在我们驻地上空盘旋、投弹。当晚，大家都不知驻地有何损失。

    那时，我们分部机关，以科为单位，分散居住在各自修建的防空洞里，一日三餐也都是从炊事班打饭回各科所住防空洞里进餐。就在那时第二天的清晨，炊事班发现，与我们机要科工作紧密相连，居住地不很远的通讯科，有几人没有见来打饭，便立即派人前去探望，谁料，前晚敌机轰炸投弹，正好炸正了通讯科的这个防空洞，住在防空洞中的三位同志，都被炸塌的防空洞掩埋，造成了两人牺牲，一人负重伤，成为当时志愿军后勤二分部机关最大的一次人员牺牲。

    针对以上种种情况，分部领导对机关、部队官兵加强了防空意识的教育，带领大家加固防空洞，将所有的窗户和进门处堆放避弹的沙袋。中朝双方部队还在阳德所在的驻地加强了防空警戒，防空部队也展开了对敌反空袭。

    其中一个最大的收获，就是在阳德山沟中清查出有潜伏活动的敌特。当时那段时间，我们都纳闷，为什么几乎每个夜晚敌都前来轰炸，不需低空飞行侦察，都能准确投放在分部驻地的范围内，并且有时还一夜轰炸两三次，究其原因，就在于有潜伏的敌特的指挥。

    自采取以上防空措施以后，敌机频繁空袭驻地的情况，才逐渐得以解除。

    就在这1951年至1952年期间，我们在驻地高山坡上，还不止一次地亲眼看到美帝侵略者的油桃子式飞机，低空飞过，在阳德公路的大桥上空俯冲投弹扫射；也不止一次看到中朝的防空部队，集中火力射向临空轰炸的飞机，被击中的敌机，拖着一股浓烟栽入远处的山林中；到后期，也曾欣喜地看到，我们的喷气式战机飞过天空，在远处与临空的敌机发生空战，从空中隐隐约约地传来阵阵枪炮声……

    至1953年7月，美帝侵略者被迫签定停战协议。在宣布停火的7月27日的夜晚，我们第一次掀掉掩盖窗户亮光的雨布，走出防空洞和住房，借着当空的明月，在住地前的平台上，欢呼雀跃，互致祝福，情不自禁地唱起了“雄纠纠，气昂昂，跨过鸭绿江”的志愿军战歌，那种欢庆胜利的喜悦，简直难以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