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美国是如何从“禁毒”走向“放毒”

  • 毛予菲

        1985年,在萨克勒家的奢华别墅,家族成员召开了一场重要会议。
        理查德·萨克勒逆光而站,那张脸半明半暗。在家族创办的普渡制药公司,理查德负责产品研发与市场营销,是待定的接班人。
        曾为普渡创造25%销售额的美施康定专利即将到期,理查德向家族前辈提出了一个重磅方案:研发阿片类新药,专门用于缓解中度疼痛。
        对于这一方案,几位前辈皱起了眉:“阿片类药物容易致瘾,不能反复使用。”理查德的叔叔亚瑟·萨克勒却点点头,然后冲理查德招了招手,说:不要把思路卡得太死,市场得自己想办法创造。
        2015年,在一场针对违规药物奥施康定的庭审上,医生们面色凝重。当庭审员问到患者情况时,一位医生抬头说:“我不敢相信他们中有多少人已经丧命。”

        这颗名为奥施康定的药丸究竟掀起了怎样的惊天巨浪?

    20%~30%的初中生“嗑药”

        1996年,奥施康定获批上市。这颗药丸一度被吹捧为灵丹妙药——它能战胜医学界最顽固的死敌——疼痛。
        奥施康定还有一个特点:在研磨稀释后,通过鼻子直接吸入,可以达到类似毒品海洛因的效果。产品说明书上也是这样介绍的:“压碎的奥施康定释放药效更迅速,使用过量或将导致中毒。”
        2000年1月的一个深夜,在内华达州小城埃尔科,一个叫林赛的姑娘因服用了过量的奥施康定被送到医院的重症监护室,用上了呼吸机。
        值班医生范·泽此时对奥施康定还知之甚少。他只知道这是种缓释止疼药,与吗啡属于同类药品。这种处方药他只开过几次,都是给癌症患者或术后疼痛的病人。
        尽管范·泽开药十分谨慎,但奥施康定很快现身街头。尤其在青少年圈子里,吸食奥施康定成为一种流行。
        1999年,16岁的林赛第一次尝试这种药物。她看着朋友把一颗蓝色药丸扔进嘴里,含几分钟吐出来,在T恤上擦擦,再用一张纸包住,叠成一个小三角包,放进嘴里使劲一咬,然后把咬碎的药粉倒在CD盒子上,用鼻子吸了个干净。林赛也吸了一口,顿时感觉“一切紧张和忧虑都烟消云散”。
        没过多久,林赛每天吸入的奥施康定从一片变成了两片。她和朋友们从一个绰号为“矮子”的黑市商人那里买药。没人知道矮子的药从哪里来,但肯定不是什么合法渠道。
        在当时的美国,用处方类止疼片来“嗑药”不是什么新鲜事。不少瘾君子从黑市买来常见的止痛药,比如扑热息痛、泰勒宁等。在这些药物中,有效成分是羟考酮。奥施康定的有效成分是纯羟考酮,“药效”是前代止疼片的2倍。
        美国调查记者巴里·迈耶在《止痛毒丸——药王家族与致命药瘾》里写下了林赛的故事。他说:“以麻醉‘火力’而论,奥施康定就是核武器。”
        在埃尔科,吸食奥施康定的人越来越多。据统计,有20%~30%的初中生吸食过它。2002年,范·泽发起请愿,希望有关部门召回奥施康定,却没能引起什么反响,甚至备受民众的质疑。
        有人给范·泽发电子邮件:“你真的是医生吗?如果真是那你最好别干了。我家的狗都不会送去给你治。”
    制药公司变“毒贩”

        根据美国司法部2018年披露的一份机密报告,普渡制药1997年就知道奥施康定被当成毒品滥用。普渡的市场调查报告中,多次提到“黑市价” “粉末”等字眼。
        为了坐稳普渡制药接班人的位置,理查德没有停下扩张的脚步。事实上,在奥施康定上市前,理查德就精心策划了一系列营销攻势。他的叔叔莫蒂默·萨克勒断言:“奥施康定就是我们一飞冲天的翅膀。”
        理查德一面招医药销售代表,一面升级有处方权的医生信息数据库。在培训医药代表的大会上,普渡公司的讲师强调:“只有不到1%的人会上瘾。”经过培训后,医药代表立即盯住了有处方权的医生们。抵达医生办公室前,他们甚至已经摸清了医生的喜好。“如果医生有孩子,就送他迪士尼门票;如果他想离婚,那就给他找个新伴侣。”
        很多医生一听是阿片类药物,当即摇头:成瘾性高,不安全,不考虑。有备而来的医药代表掏出一份美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FDA)的认证书,上面写着:奥施康定成瘾性低。
        在《止痛毒丸》中,迈耶写道:“FDA成为普渡的共犯。”
        奥施康定上市一年后,电视里播放着铺天盖地的广告,医生们被重金邀请至五星级酒店参加研讨会,权威医药刊物刊发关于奥施康定安全有效的论文……
        越来越多人加入购买奥施康定的队伍。在一些诊所,甚至不需要医生开处方,只要病人随便填张单子,就能买到它。许多服用过奥施康定的病人再也逃不掉。他们成瘾、受伤,甚至丧命。
        2001年,奥施康定在全美泛滥。佛罗里达州宣布,因过量服用奥施康定等处方止痛药致死案例已超过海洛因和可卡因。
        2002年,联邦官员对普渡制药展开了严密调查,公司陷入危机。当时,美国各州法院里挤满了愤怒的父母,他们的孩子因服用奥施康定过量而死。出庭的家长们一个接一个站起来,讲述着自己的巨大悲痛。
        一名家长说:“你们要对这场现代瘟疫负责,它一天天在杀死我们的孩子。”接着有个女人站起来,举着个小瓶子。她告诉法庭,瓶子里装着她儿子的骨灰。“他们(普渡)就是非法毒贩……他们杀了我儿子。”
        奥施康定致死率一直在攀升。可到了2003年,普渡居然渐渐翻盘。缴纳6亿美元的罚款后,他们将更多的钱花在了收买医生、警察和法官上。政治献金当然也少不了。萨克勒家族向各州派出游说团队,发动金钱攻势笼络官员,借此推动对奥施康定的解禁,蒙蔽美国民众。
        几名普渡高管获罪后,萨克勒家族成员全身而退,而奥施康定依旧在售卖中。2017年,奥施康定的销售额超过310亿美元。截至2021年,已有25万美国人死于奥施康定服用过量。
        这场持续二十多年的公共卫生灾难成为美国民众的噩梦,萨克勒家族却由此赚得盆满钵满。
    “止痛危机”远未平息

        1987年,普渡“大当家”亚瑟·萨克勒去世。亚瑟没能看到奥施康定“席卷全美”,但正是他留下的营销招数打造了关于奥施康定的“销售神话”。
        二战后,美国医药行业呈“井喷式”增长,那是一个“神药时代”——抗生素、镇静剂等新药层出不穷。亚瑟抓住了这个“时代机遇”,为药品销售开创了新思路——瞄准医生,而非患者。
        多年后,亚瑟被称为“现代药品广告业的教父”。哈佛大学一位历史学家评论:“亚瑟并不是第一个向医生推销药品的人,但在他的影响下,医药代表成为一股风潮。”也正是从普渡制药开始,制药公司与医生的“财务纠葛越来越复杂”,“药品营销的时代”来临。
        萨克勒家族也是美国最神秘的家族。他们不常露面,很少直接出现在报道中。但这个家族“热衷于慈善与艺术”,曾向英国伦敦维多利亚和艾伯特博物馆、巴黎卢浮宫和美国大都会博物馆等世界顶级博物馆捐款。萨勒克家族将自己的姓氏印在了这些博物馆的墙面和指示路牌上……
        《止痛毒丸》的叙事止于2018年。直到这一年,针对激增的死亡人数,美国时任总统特朗普正式宣布阿片类药物危机成为全国紧急事件,普渡才受到彻底审判。
        普渡公司解散,萨克勒家族的弥天大谎终被揭开:“成瘾率低”的认证来自一封未经科学验证的学术信函;普渡早就知道奥施康定的致命弊端,却一直遮掩。
        而这背后,公众的盲信、司法的失控、慈善的光环都成为“帮凶”。有评论称:“当身体的疼痛被利用,也许,社会的疼痛才是根源。”
        2018年,奥施康定在美国走向低迷,但这场“止痛危机”远未平息。当前,美国是全世界毒品问题最严重的国家,吸毒人数约占全球12%。1999年至2020年间,超过56万人因阿片类药物滥用死亡。
        今年5月30日,美国国务卿布林肯就美国毒品问题表示:非法芬太尼(另一款阿片类药物)与其他合成药品的非法制造和贩运,是导致美国18至45岁成年人死亡的主要原因。
        追根溯源,这一切由美国自己一手造成。
        2019年,普渡总部申请破产前,萨克勒家族向海外转移了数亿美元资产。据《纽约时报》报道,普渡将重组为一家名为Knoa Pharma的新公司,该公司将继续生产奥施康定以及成瘾治疗药物。在法庭上,和解的细节已经讨论了好几年,萨克勒家族长期以来一直要求民事豁免。
        在美国国内,他们只需要从自己的巨额财富中抽出一部分,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据《环球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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