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被遗忘的阿富汗如何过冬?

  • 曹然

        当国际社会的目光向加沙地区聚焦,阿富汗正迎来战争结束两年来最艰难的冬天。
        喀布尔街头,数万名儿童依靠捡垃圾和苦力劳动补贴家用,每天收入不到0.2美元。10月以来的降水减少导致阿富汗最重要的支柱产业农业遭到沉重打击,农民眼睁睁看着冬小麦的播种期流逝。接连遭遇2022年全球伤亡最严重的地震、2023年全球伤亡第三严重的地震后,灾民们在赫拉特省的瓦砾间搭建简陋的帐篷度日。随着冬天到来,一些帐篷被大风吹飞。
        由于战乱频仍等原因,阿富汗常被视为“小国”,这种观念掩盖了人道危机的规模:该国人口超过4000万,全球人口排名在30位到40位之间,这意味着受灾人群是以百万、千万计数的。来自联合国难民署、粮食署等机构的数据显示,当前阿富汗超过300万儿童营养不良,超过1000万人“不知道下一顿饭在哪里”,另有约100万难民很可能在未来几个月从巴基斯坦返回阿富汗。
        随着经济和人道形势恶化,近期,阿富汗过去两年较为稳定的安全形势也开始紧张。据临时政府消息,12月1日,赫拉特省发生一起恐怖袭击事件,造成6人死亡、2人受伤。这是近期“伊斯兰国”(IS)等极端组织制造的一系列以学校、清真寺和公交车为目标的袭击的最新一起。10月,阿富汗北部一座清真寺遭到爆炸袭击,造成20余人伤亡;11月,喀布尔一辆小巴发生爆炸,27人伤亡。俄罗斯、德国、英国等国政府均已发布警告,提醒本国国民近期暂勿前往阿富汗。
        阿富汗的人道危机如何在国际社会“不知不觉”间达到如此严重的程度?多家人道机构表示,由于国际关注度下降、制裁限制等原因,今年以来,阿富汗民众得到的人道援助大幅下降。联合国粮食署只能接济五分之一的饥民,人道主义事务协调厅称100万妇女儿童无法得到救济,上百个营养和保健中心因援助断绝即将关闭。
        红十字国际委员会(ICRC)阿富汗代表处前主任埃卢瓦·菲永介绍,今年8月,ICRC也不得不提前中断了对阿富汗33家主要公立医院的资金支持。去年,这些医院共治疗了650万名病患。菲永说,“到最后,阿富汗最脆弱的数百万民众,将再也找不到看病救命的地方。”
        曾在ICRC担任多个高级职位的菲永,2021年6月在阿富汗内战正酣之际出任ICRC阿富汗代表处主任,今年10月刚刚卸任。
        菲永指出,ICRC等人道机构并非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这样的发展机构,而阿富汗战前80%以上的公共服务资金支持来自发展机构。这一巨大的资金缺口,是人道机构无法填补的。但是,由于阿富汗塔利班政府和国际社会迟迟不能就女性受教育和工作权利、包容性政府谈判等问题达成共识,导致全球发展机构受制裁限制,难以“进场”。
        菲永期待的是,国际社会是否可能采取更灵活的安排,为发展机构的介入提供路径,从而在阿富汗的短期人道救助和长期发展支持之间架起桥梁。
        今年7月,塔利班和美国政府高级别代表在卡塔尔进行了多轮会晤,同意继续互动。10月以来,日本任命了新任驻阿富汗大使,表示有意愿和阿临时政府在气候变化等领域开展合作,伊朗和阿富汗签署了五项扩大双边经济合作的协议。美国、欧盟均承诺继续通过国际组织向阿富汗重建和人道援助计划拨款。

        菲永呼吁,国际社会应当加快寻找对阿富汗民众进行可持续援助的路径。毕竟,一场规模浩大的人道危机已近在眼前:阿富汗地处高海拔地区,昼夜温差极大,北部冬季寒夜的气温可达-30℃。去年冬季,严寒天气在3周内导致阿富汗各地170人死亡。而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可能很快就会在阿富汗落下。

    塔利班需要女医生

        菲永表示,阿富汗女性受教育和工作权利的问题是今天国际社会和阿富汗塔利班当局之间讨论的主要问题之一。首先,由于ICRC在卫生健康领域工作,没有受到限制女性工作权利的影响,所有女性雇员依然在继续工作。其他卫生机构的女性雇员,比如医院和诊所里的女性医护人员,也依然在正常工作。在今天的阿富汗,只有卫生健康部门仍可以正式雇佣女性,这应当得到国际社会的特别支持。
        目前最主要的问题是女性受教育权利。阿富汗的大学仍然限制女性就读,女生们无法进入医学院学习,下一代女医生无法得到培训。这个问题已经在阿富汗塔利班政府内部引发了激烈的争论。因为从塔利班的角度看,他们不能允许自己的妻子、女儿接受男医生的治疗或检查,所以他们需要女医生来为女性病患服务。按照这个逻辑,他们应该允许女性上中学、上大学、成为医生。
        目前,塔利班运动中的绝大多数成员能理解这个逻辑。因此,他们正在激烈地辩论,以找到调和矛盾的方法,也是多数人都期待的前景。
        不过,在女性受教育和工作权利方面,在阿富汗实现改变是非常困难的。特别是,当人们认为改变与来自国际社会的外部压力有关,这反而会影响决策,阻碍改变的实现。
        此外,在学校医学教育之外,有其他机构正在培训女性护士、助产士、实验室技术人员及其他护理人员。比如加赞法尔健康科学研究所(隶属于公共卫生部的医学机构),他们在阿富汗全国有9个分支机构。这是今天女性医疗专业人员接受专业教育并获得文凭的唯一途径,国际社会应该加强对他们的支持。
    数百万民众无处看病

        菲永称,一开始,他们面临的最大困难是在战争期间保持ICRC的持续运作。在一些城市,办公室要面对空袭、炮击和巷战,甚至有团队不得不连续12天以上躲进地下,等待街头的战斗停止。
        战争结束、塔利班接管政权后,面临的最大挑战是增加对当地公共服务的支持。阿富汗85%至90%的公共服务资金,包括医疗、教育等部门的运营开支,都是由世界银行等国际和地区发展机构资助的。塔利班接管政权后,由于国际制裁,这些资金供应都停止了。
        从人道主义的角度看,ICRC等人道机构是仅有的能在国际制裁下继续向相关服务提供支持的组织。所以,他们不光在技术上支持,更在资金上支持公共服务事业,这对阿富汗民众的生存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
        所以,从2021年底开始,ICRC调动了巨大的资源,为33家阿富汗医院提供必要的资金支持,使其能够继续运作,支付医护人员的工资,并购买必需的医疗用品。
        但是,对公共服务提供资金支持是国际发展机构的责任。通常来说,这并不是ICRC的主要任务。最初的预期是:在国际社会和阿富汗达成相关协议、国际发展机构能重返阿富汗前,填补几个月周期的资金空白。但不幸的是,直到现在,国际社会和阿富汗当局依然未能就解除制裁相关事宜达成共识。资金支持周期已经远超预期。这耗尽了ICRC的资源。今年,因为没有得到所需要的资金支持,他们被迫削减了对阿富汗的投入,不得不在8月停止了拨款。这不只是ICRC面临的问题,是所有向阿富汗提供的人道资金都在大幅减少。
        菲永希望,在针对阿富汗的国际制裁中,是否可以找到更多的例外方案,为发展机构的介入提供路径,从而在短期人道救助和长期发展支持之间架起桥梁?当然,这并不容易。
    不应忘记阿富汗

        菲永还表示,自上世纪90年代塔利班成立以来,和塔利班已经打了几十年的交道。不管塔利班是执政者还是武装团体,都一直保持着联系。在一些问题上,他们可以和塔利班进行高效的谈判。比如,经过谈判,他们重建了一套在阿富汗监狱的工作框架。虽然这是一个很敏感的问题,但相较而言,在阿富汗的进展比较快。在公共卫生服务等事务的谈判上,和塔利班的接触也具有建设性。
        菲永也表示,越来越多的阿富汗难民正被迫返回阿富汗。未来一段时间可能还有上百万阿富汗难民回到阿富汗。目前,他们特别关注人们在穿越过境点后面临的困难处境,特别是其中最弱势群体如儿童、慢性病患者、孕妇、老年人的具体生活需求。
        在阿富汗一边,阿富汗红新月会(ARCS)在红十字运动伙伴的支持下,已调动人员和物资前往托克汉姆和斯平博尔达克过境点,并通过流动医疗诊所为人们提供医疗服务,同时约有150名志愿者正在协助归返的家庭前往可以提供援助的地点。目前,数千人已经从ARCS获得了应急援助和药品。他们将继续监测边境两侧的局势,并与在该地区开展行动的其他人道行动者进行协调。
        近年来,全球冲突局势加剧,新的人道危机不断吸引国际社会关注的目光,但不应忘记阿富汗的严峻形势。这里集中了一系列难题:人口增长,经济落后,气候变化,冲突与地区紧张局势,还有反恐问题。未来几年,阿富汗都很难获得足够的资源,以满足日益增长的人道需求。菲永最后表示,需要大家共同努力,调动必要的资源,找到可持续的方式为阿富汗民众提供支持。
    (据《中国新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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