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撞击人心的加沙“流民图”

  •     没有人知道巴勒斯坦人苦难的终点是什么景象,它总是在不断循环往复。这个国家迈向光明未来的脚步常常是进一步退一步,甚至不断后退。

        在加沙地带北部多地,逃难的人在大片大片废墟之间的泥地里赶路,有的赶着驴车,床垫、水桶、木柴堆得几乎与人一样高,一家人围坐在边上;有的扛着编织袋、拎着煤气罐,或者拉个小推车,独自步行……长年累月的战争,极限压缩了每个人的生活需求和生存空间。不知道这些人已经是第几次踏上逃难之路,前路又会在何方?在这片已经千疮百孔、不断流淌血与泪的土地上,又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呢?

    没有最绝望,只有更绝望

        3月底4月初,以军再次对加沙地带南部城市拉法及附近地区发布撤离令。在拉法挤满逃难民众的街道上,记者遇到阿米娜·哈布,她拎着不多的行李,紧紧拽住儿子的手。哈布说,前不久她刚返回拉法的家,现在不得不再次逃离。“孩子问我能不能在开斋节这几天去看望外婆,但眼下我们只能先逃命。节日已经不存在了,活命最要紧。”
        无论逃到哪里,加沙民众的生活已经没有尊严可言。近期联合国的一项调研或许有代表性:工作人员3月11日评估了加沙地带南部汗尤尼斯的两个社区,纳姆社区约有800户家庭,其中95%的房屋结构被摧毁;超过80%的家庭住在被摧毁房屋旁边的临时避难所中,一小部分人住在帐篷里,约13%的人住在两所联合国学校中,5%的人住在受损的建筑物中。
        联合国报告说,虽然这两个社区的家庭都收到了一些粮食援助,但他们离分发点很远,那里没有社区厨房、联合国支持的大饼店或大饼销售点。烹饪燃料短缺严重,许多家庭依靠燃烧木材或塑料废物和垃圾来做饭。这两个社区的主要电力来源都是市政发电机,但每天只运行几个小时。因此,居民必须外出为手机和电池等设备充电。
        才过去的冬季里,狂风暴雨时常席卷加沙地带,很多民众失去了最后的栖身之所。哈利玛·巴拉卡住在加沙地带中部代尔拜拉赫的临时帐篷里。她的家之前在战争中被摧毁,从此过上颠沛流离的生活。她描述了2月初的一场大雨:“我试图和女儿、丈夫一起躲在帐篷里,但是狂风把帐篷吹得四分五裂,我们只能暴露在寒风中。”她说,“我和丈夫甚至无法保护女儿免受严寒,没有人帮助我们。”
        缺水是个长期问题。沿海的加沙地带,战前干净的饮用水已经不充足,战后以军对基础设施的大规模破坏,更是让这个问题愈发严重。很多人只能选择淡化净化不充分、带咸味的水。来自汗尤尼斯的莱拉·阿布·哈姆丹是4个孩子的母亲,她说,因为干净的饮用水太贵了,“有时,我们不得不把咸水烧开来喝,孩子们抱怨肚子疼,我知道那是因为水被污染了”。
        更令人绝望的或许是,当流离失所者得以返回家园,却发现故乡已被夷为平地,再也无家可回。阿卜杜勒·拉赫曼·阿布·西塔来自加沙地带北部拜特拉希亚,今年1月停火协议生效后,他回到了一年前逃离的街区,却再也找不到小镇,就像它从未存在过一样。“我们的社区只剩下一片瓦砾。我们的家园、我们的记忆、我们赖以生存的一切都被摧毁了。”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悲伤,“这不仅仅是以色列和哈马斯之间的战争。这是针对巴勒斯坦人的生存、我们的生活、我们的未来的战争。”
    “黑夜”里的点点微光

        孩子是最脆弱的群体。冲突之前,加沙地带学校里有超过62.5万名学生,冲突后他们都失去了获得正式教育的机会。
        通过国际组织、当地教育部门等多方努力,很多学生近期以各种形式回到了“课堂”,有的是在简易帐篷里,有的是通过网络,但这远远无法与曾经的校园生活相比。今年2月,来自加沙地带中部布赖杰难民营的13岁学生萨梅德·伊哈布赶回学校,他希望能找到一些课桌,但只看到教室的残骸和被摧毁的墙壁。他的校服也在多次流离失所中丢失了。
        重返“校园”对伊哈布来说是一次情感冲击。“我回到学校发现许多同学都不在了,以色列军队杀死了一些人,其他人流离失所,去了加沙的不同地方。”尽管如此,他还是结识了新朋友,他们抱有同样的决心,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要继续接受教育。“教育是我们对抗无知的武器,我们相信知识可以改变命运。”
        随着战火延续和人道主义形势进一步恶化,一代加沙人正在失去童年的最后一丝甜蜜。今年3月,以军恢复密集空袭后,住在加沙地带北部拜特哈嫩的马尔万·哈达德陷入绝境。“去年(开斋节期间),尽管发生了战争,我们还是努力创造欢乐的气氛。现在,我连给孩子们买甜食的钱都没有了。”哈达德说,“我怎么能告诉孩子战争很快就会结束呢?每当我们被轰炸声惊醒,我们就会意识到和平还很遥远。”
        还有一些孩子已经失去一切。在各地医院里都有找不到亲人的儿童,不知所措地站在走廊里哭喊,他们的一生,都被一场战争彻底改变。
        今年3月,记者见到阿布·穆罕默德·阿贝德时,他正站在加沙地带中部努赛赖特难民营一顶破旧的帐篷前默默落泪。他尽力向唯一的孙子马哈茂德掩饰自己的痛苦,孩子在三周前的以军空袭中失去了父母。“我甚至找不到一块糖果来安慰他。”阿贝德的声音在颤抖。这样家庭支离破碎的场景,记者在战争爆发之后见到了太多太多。
        但战争并非摧毁了一切,这里也有无数坚守岗位、迎难而上的工作者,他们或许无法改变战争现状,却在战争带给人们的“黑夜”里,持续发出点点微光,让人心怀希望。
        2023年11月,新一轮巴以冲突爆发不久,穆罕默德·阿马西和几位朋友在汗尤尼斯发起了“寓教于乐”志愿项目,定期到容纳流离失所民众的学校教孩子绘画唱歌,给他们讲故事,或者扮成小丑带来笑声。
        在一次志愿者组织的活动中,操场上孩子们围成几个大圈,志愿者在中间或主持、表演,或组织比赛,引导孩子用双手打出节奏,家长站立在外围。在一场短跑比赛中,父母用欢呼和掌声迎接孩子奔向终点线。
        志愿项目发起人之一赫芭·拉耶斯说,这些游戏让孩子们有归属感,知道还有人在乎他们。“几乎每个在加沙的成年人都体会过战争带来的痛苦,所以,作为大人他们能够理解今天孩子们的感受。”
        在代尔拜拉赫的一所医院里,51岁的儿科医生哈立德·赛达尼迈着沉重的步伐,依靠假肢从一张病床走到另一张病床。半年前,以军空袭了赛达尼位于布赖杰难民营的房子,他的几位家人被打死,他也被炸成重伤,失去了右腿。“有好几次,我都希望自己在袭击中丧生,因为我觉得自己的生命失去了所有价值,我成了家庭和社区的负担。”
        但最终,赛达尼决定重新回答都工作岗位。“在加沙,我们没有抱怨的余地,我们必须投入一切可用的资源。”他说,“特别因为我是一名儿科医生。在战争期间,这个群体需要特别照顾。”
        今年2月,加沙城的阿拉伯语教师阿米娜·哈娜和学生们一起回到了课堂。设备简陋,哈娜很难借用各种常规的学习材料,但她说,教学活动会持续下去。“他们(学生)心中的希望胜过一切困难。尽管加沙遭受了破坏,但从他们的眼中我看到了对学习、对生活的强烈渴望。”
    他们害怕回到“地狱”

        加沙民众对和平、对回归正常生活期待了太久。今年1月当停火协议达成的消息传来,加沙各地庆祝的人群纷纷涌上街头。但随后发生的一切,从美国总统特朗普提出“清空”加沙地带的争议性言论,到各方围绕加沙地带战后治理方案的争论,都预示了一个风雨飘摇的前景,让加沙民众心生忧虑。“我们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我们会再次回到这个地狱吗?战争告诉我们,和平来之不易。我们希望这次会有所不同。”住在加沙城的塔哈尼·沙马拉赫说。
        然而,“不同”再次落了空。关注全球冲突的“武装冲突地点与事件数据库项目”数据显示,以军于3月下旬10天内对加沙地带发动300多次空袭,几近2月空袭次数的10倍。在以军行动不断导致巴勒斯坦平民伤亡之际,作为加沙地带停火谈判斡旋方的美国,重启了一项对以军售计划。
        巴勒斯坦政治分析人士拉伊德·纳吉姆分析说,以色列的升级行动并不出人意料,将停火下的谈判转变为轰炸下的谈判,这反映出以色列处理危机的方式发生了转变。他认为,以色列正在利用局势升级作为向谈判施压的工具,这也使尽快达成任何协议的前景变得更加复杂。
        谈判取得进展、再次陷入僵局,斡旋方提出战后重建计划、计划无法获得各方支持……这样的新闻在过去几个月里循环往复,无疑传递出一个信号:巴以问题症结是难解的。
        没有人知道加沙地带局势会走向何方。眼见停火再次遥遥无期,无数人悲愤于这片土地变成政治算计的筹码。“政客们为了到底谁应控制加沙争吵不休,受苦受难的却是我们,我们已为这场无休止的战争付出了巨大代价。”住在代尔拜拉赫的巴勒斯坦人奥姆·艾哈迈德·拉姆利说。来自以色列最南端的红海城市埃拉特的罗特姆望向海湾,深深叹息道:“这里本应是和平的、繁荣的、共存的!”(摘编自《环球》  文/黄泽民 萨娜·卡迈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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